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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他對自己的一輩子感到心滿意足。他努力奮鬥,起初窮酸潦倒,現在擁有了家財萬貫,也征服了周圍的同類。他享受過人世間的種種快樂,愛過漂亮的女人,住過豪華的住宅,穿過精美的綾羅綢緞。他對藝術創造也做出過貢獻。他掙得了顯赫的權勢和龐大的財富。他曾盡力行善,造福他人,他捐款上千萬美元給這家醫院。但是最重要的是,他覺得與他人抗爭是莫大的樂趣。這難道有什麼可怕的?除此以外,你有其他的辦法掌握權力,積德行善嗎?他甚至有些後悔,不該對歐內斯特·韋爾如此慷慨仁慈。你絕不能把苦苦掙來的血汗錢輕易賞給他人,尤其是在遭脅迫的情形下。不過,博比會有辦法應付的。博比將照料處理好一切事務。

  博比將製造必要的公眾輿論,說馬裡昂拒絕做心臟移植手術,將心臟讓給比他年輕的人。博比將收回所有的毛利百分點。博比將關閉女兒的製片公司,這家公司一直是洛德斯通的虧損大戶。博比將替他承擔罪名。

  他聽到遠處傳來小鈴鐺的聲響,隨後聽見像是蛇發出的尖叫聲音,那是傳真機正在發送紐約編制的票房收入記錄。這種時斷時續的聲響正好有節奏地應和著他那衰竭的心跳。

  最終的真相是,他已經享受了足夠多的美好日子。不是他的肉體,而是他的精神徹底背叛了他。

  最終的真相還是,他對人類感到失望。他目睹過太多的背叛,太多的可鄙的個性弱點,太多的追名逐利和貪婪成性。還有戀人之間、夫妻之間、父子之間、母女之間的虛偽。感謝上帝,使他得以拍電影,激發人們的希望;感謝上帝,他有了外孫子女;感謝上帝,他不用目睹他們長大成人,染上人類的通病。

  傳真機發出的時斷時續的聲音停了下來,馬裡昂能聽到自己衰竭的心臟發出的不規則的跳動。初曉的晨光灑滿了整個病房。他看到護士關掉電燈,合上了書本。這樣死去該是多麼孤單啊。身邊只有一張陌生的面孔,有那麼多有權有勢的人愛戴他的呀。護士走過來,撐開他的眼瞼,又把聽診器放在他的胸部。病房那扇碩大的門敞開著,仿佛通向一個古老的神殿,馬裡昂聽到了盛著早餐的託盤裡碟子碰撞發出的聲響……

  病房裡驟然燈火通明。馬裡昂感覺到有人握拳捶打他的胸口,他真不懂他們為什麼這樣做。他的腦海裡像是升起了團團的烏雲,罩上了濃濃的霧靄。穿透這濃霧,傳來尖聲的叫喚。他那缺氧的大腦突然冒出一部影片的一句臺詞:「神就是這樣死去的嗎?」

  馬裡昂能感覺到電流的打擊,拳頭的捶打,他的胸腔被打開,有人伸手按摩他的心臟。

  整個好萊塢都將沉浸在哀悼之中,但最傷心的自然是夜班護士普裡西拉。她每天輪班兩次,為的是撫養兩個幼小的孩子,馬裡昂在她當班的時候去世,這使她深感不快。她感到自豪的是,人人都知道她是加利福尼亞州最優秀的護士。她憎惡死亡。然而,她閱讀的那本書使得她異常興奮,她還計劃著如何說服馬裡昂把它拍成電影。她不會做一輩子的護士,她已經是個兼職的編劇。此刻,她也不放棄希望。這家醫院的頂層套房總是接待好萊塢的顯要人物,她將守護著他們,絕不讓死神得逞。

  然而,所有這些只是發生在一息尚存的馬裡昂的大腦裡,那裡儲存著他看過的上萬部影片。

  事實上,護士走到他床前時,他離開人世差不多已有一刻鐘了,他走得那樣平靜。她猶豫了30秒鐘,思量著該不該拉響急診警報,把馬裡昂救活過來。她同死亡打了多年的交道,養成了慈悲的心懷。為什麼要救活他,使他經受重獲生命的苦痛和折磨呢?她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陽,鴿子在石壁上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普裡西拉是決定馬裡昂命運的最終力量……也是他最仁慈的判官。

  第十三章

  韋文參議員帶來重要消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要為此付出500萬美元。喬治的聯絡人是這麼說的。這就需要做大量的帳面工作。克羅斯必須從賭場出納室提取500萬,並要留下長長的紀錄說明這筆錢的去向。

  克羅斯還接到克勞迪婭和韋爾的電話。他們在酒店合住同一套問。他們想要儘快見到他。事情緊急。

  利亞·瓦齊也從獵屋打來電話,要求儘快而見克羅斯。他用不著說明事情緊急,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必定是緊急的,否則他也不會打電話。他已經在路上了。

  克羅斯著手搞帳面工作,要把500萬美元移交給韋文參議員。這筆款子體積太大,一隻小提箱或大旅行包還裝不下。他給酒店禮品店打了個電話,他記得那裡出售一種中國古式旅行箱,容量很大,可以裝下這筆錢。箱子是深綠色的,上面畫著紅龍,綴著疊置的人造綠寶石,還有牢靠的鎖扣裝置。

  格羅內韋爾特教他如何做好帳面工作,證明從賭場提取的資金是正當開支。這是一項冗長而吃力的工作,包括把資金轉移到各種各樣的帳目上,付款給提供食品和酒的各個廠家,特殊的培訓以劃和宣傳性噱頭,以及把並無其人的賭客列為出納室的債務人。

  克羅斯忙了一個鐘頭。韋文參議員定于第二天(星期六)才到達,下星期一一大早就離開,臨走之前要把500萬元交到他手裡。後來,克羅斯開始走神了,必須休息一下。

  他往克勞迪婭和韋爾的房裡掛了個電話。克勞迪婭拿起話筒,說道:「我和歐內斯特遇到了很大的麻煩。我們得跟你談談。」

  「好的,」克羅斯說,「你們兩人幹嗎不來賭錢,一個鐘頭後我到擲骰子賭台區接你們。」他頓了一下,「然後我們就出去吃飯,你再告訴我你們遇到了什麼麻煩。」

  「我們賭不成,」克勞迪婭說,「歐內斯特超過了他的信貸限額,除了貸給1萬塊臭錢以外,你們就不肯再給我貸款了。」

  克羅斯歎了口氣。這就是說,歐內特斯·韋爾欠賭場10萬元,不過是10萬元的手紙罷了。「給我一個鐘頭的時間,然後到我房裡來。我們就在這裡吃飯。」

  克羅斯只得又打了個電話,向喬治核實付款給參議員的事,這倒不是因為接頭人不可靠,而是因為這是一條老規矩。核實之事是採取早已確立的口頭密碼進行的。人名採用事先任意編排的數碼,金額是按事先任意編排的字母順序設計的。

  克羅斯想繼續做帳面工作,但是思想又開小差了。為了得到500萬元,韋文參議員就要透露點重要消息。利亞開車朝拉斯維加斯遠道而來,一定是遇到了嚴重的麻煩。

  門鈴響了,保安人員把克勞迪婭和歐內斯特帶到了頂層套房。克羅斯特別熱烈地擁抱了一下克勞迪婭,因為他不想讓她認為他對她在賭場輸了錢而惱火。

  在他套房的起居室裡,他把客房用餐服務部的菜單遞給他們,隨即為他們要了菜。克勞迪婭局促地坐在沙發上,韋爾沒精打采地靠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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