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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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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製片商,」莫莉說,「他在某個地方看到了這句話。但是如果沒有具體的語境,這話不說明任何問題。」 韋爾吃東西時狼吞虎嚥,像個被判死緩的囚犯。他為自己點了三份不同的麵食,分給克勞迪婭和莫莉一小部分,然後詢問她倆味道如何。「這是除羅馬之外,全世界最好吃的意大利食物,」韋爾說,「至於斯基皮,他的話放在電影裡有一定的道理。中國菜很便宜,有助於把價錢壓下來;而意大利菜能使人昏昏欲睡,反應遲鈍。兩種菜我都喜歡。掌握了斯基皮愛算計的特點,不是很好嗎?」 韋爾總喜歡點三道甜點。他並不能都吃光,只想每頓飯能嘗到多種多樣不同口味的東西。這事出現在他身上並不奇怪,還有他的穿著,仿佛衣服全是為了遮風蔽雨;他刮鬍子時很是粗心大意,一側的鬢角高於另一側。即便他威脅要自殺,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或莫明其妙;還有他那孩童般的直率,常常刺傷別人的自尊心。克勞迪婭對行為古怪的人並不陌生。在好萊塢,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你知道,歐內斯特,你屬好萊塢。你的行為夠古怪的。」克勞迪婭說。 「我不是個古怪的人,」韋爾說,「我沒有那麼老於世故。」 「你不覺得為了錢想自殺的念頭很古怪嗎?」克勞迪婭問。 「針對我們的文化氛圍,那絕對是頭腦冷靜的對策,」韋爾說,「老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人讓我覺得膩煩。」 克勞迪婭不耐煩地說:「你怎麼能有那種想法?你寫了10本書,獲過普利策獎,你在國際上都很有名望。」 韋爾吃光了三道麵食,轉向他的主食,三片珍貴的小牛肉,上面蓋著檸檬片。他拿起刀叉,說:「所有那些不過是臭狗屎。我一文不名。我活了55年才認識到,你如果是個窮光蛋,簡直就是豬狗不如。」 莫莉說:「你不是行為古怪,你是精神不正常。別再到處叫喚你沒有萬貫家財了。你並不是一貧如洗。不然我們就不會到這裡來吃飯。你並沒有為藝術吃太多的苦。」 韋爾放下刀叉,拍拍莫莉的胳膊,說:「你說得對,一點不錯。我時不時地也享受著生活。是生活的向下弧線使我覺得沮喪。」他喝下杯裡的葡萄酒,一本正經地說:「我永遠不會再寫小說了。寫小說等於走進了死胡同,跟打鐵匠一般無二。現在吃香的是電影和電視。」 「胡說八道,」克勞迪婭說,「人們總得讀書。」 「你就是太懶,」莫莉說,「總想找個藉口不寫作。那才是你想自殺的真實原因。」三個人都大笑起來。歐內斯特從自己盤裡給她們兩個夾小牛肉和多餘的甜點。他顯出優雅風度的唯一時候就是在飯桌上,他似乎很喜歡給人夾菜。 「你說得不錯,」歐內斯特說,「但是小說家的生活總是很拮据,除非他寫的東西通俗易懂。即便如此,也是死路一條。小說不可能簡單得像一部電影。」 克勞迪婭怒氣衝衝地說:「你為什麼要把電影貶得一錢不值?我親眼見過好片子讓你痛哭流涕。而且,電影也是一門藝術。」 韋爾很開心。畢竟,他已經打贏了製片廠,爭得了應得的毛利百分點。「克勞迪婭,我非常同意你的觀點:電影是一門藝術。我出於妒忌才那樣抱怨。電影使小說變得無關緊要。寫一段關於大自然的抒情散文,描寫赤熱的地球,壯觀的黃昏日落,白雪皚皚的山峰,撼人心魄的海洋巨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韋爾神情慷慨激昂,一邊講一邊揮動他的雙臂。「關於激情和女性美你能寫點什麼。而你一旦能在銀幕上看到有關的彩色電影,文字上的東西又有什麼用?哦,那些神秘的女人,紅唇豐滿,眼眸流轉,你可以看到她們光屁股的樣子,一雙奶子看上去真誘人,趕得上惠靈頓牛肉。其精彩的程度遠遠勝過真實的生活,根本不必擔心會單調無聊。我們怎樣描寫英雄人物的驚人事蹟?他們成百上千地殺戮敵人,他們戰勝一切艱難險阻,抵禦一切誘惑衝動,你可以在銀幕上看到所有的場面,出現在你眼前的是團團的血泊和痛苦扭曲的臉。演員和攝影機創造了這一切,無須進行大腦的思維。比如,斯萊·史泰龍演《伊利亞特》中的阿喀琉斯。但是電影有一件事做不到,就是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它沒法再現思維的過程以及生活的錯綜複雜。」他頓了一下,又悵然若失地說道:「但是你們知道最糟糕的是什麼?我自認為高人一等。我想成為一名藝術家,進而成為一個特殊人物。所以我憎惡電影,它是一門大眾化的藝術。任何人都可以拍電影。你說得對,克勞迪婭,我看過一些電影,感動得涕淚俱下,與此同時我卻清楚,事實是,拍出那些影片的人智力低下,感覺遲鈍,文化層次低下,沒有半點道德感。編劇根本就是個文盲,導演是個極端利己主義者,製片人抹殺一切倫理道德,演員則攥緊拳頭捶打牆壁或擊碎鏡子,向觀眾表明他們內心很痛苦。儘管如此,電影卻很有吸引力。這是怎麼回事?因為電影綜合了雕塑、繪畫、音樂、人體和科技手段,而小說家有的只是一長串的單詞,白紙黑字。說真話,事情也不是壞到極點,那是一種進步。一種了不起的嶄新的藝術。一種大眾化的藝術。一種用不著吃苦的藝術。只須購買合適的攝像機,再找幾個朋友就行。」 韋爾沖著兩位女士微笑。「簡直是奇跡。這難道不是一門無須真正才華的藝術?拍攝自己的電影,這是多大的民主,多麼神奇的療法!完全可以取代性交。我去看你的電影,你來看我的電影。這是一門藝術,將改造整個世界,使它變得更加美好。克勞迪婭,你應該感到幸福,你從事的藝術門類將在未來占統治地位。」 「你這自視情高的無賴,」莫莉說,「克勞迪婭為你抗爭,為你辯護。我對你的耐心也遠遠超過我辯護過的任何一個殺人犯。你請我們吃晚餐,為的卻是侮辱我們。」 韋爾似乎有點誠惶誠恐。「我並沒有侮辱你們,我只是想為電影下個定義。我喜歡你們兩個,對你倆的恩情感激不盡。」他頓了一下,低聲下氣地說,「我沒說我比你們強。」 克勞迪婭縱聲大笑起來。「歐內斯特,你總是瞎說八道。」 「只限于現實生活中,」韋爾和藹地說道,「我們可以談點正事嗎?莫莉,假使我死了,我的家人重新得到了小說的所有權利,洛德斯通製片廠是不是要付5個百分點?」 「至少5個,」莫莉說。「你打算為多拿幾個百分點自殺?你徹底讓我失望了。」 克勞迪婭擔憂地瞅著韋爾。她懷疑他是否真的這麼興高采烈。「歐內斯特,你仍不感到快樂嗎?我們幫你贏得了一筆很不錯的交易。我都快開心死了。」 韋爾親熱地說道:「克勞迪婭,你不懂現實世界是怎麼一回事。這使得你非常適合幹編劇這一行。即便我快樂,他媽的又能怎麼樣?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也有背時倒運的時候。非常可怕的悲劇。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我剛剛打了一次大勝仗,用不著自殺了。吃著這頓飯,身邊有兩位聰明漂亮、又富有同情心的女士相伴,我非常開心。我也很快活,我的妻子兒女從此有了經濟保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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