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末代教父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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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拒絕和我親近,不過沒有以前那樣激烈。我們取得了一些進展。我過去一直認為這是對我的懲罰,因為我想有所成就,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不過專家說,這種病雖然是遺傳的,有時候可以是後天得的,但他們說不清楚病因是什麼。醫生講,這種病與博茲把她頭先著地摔在地上,或我拋下她不管無關,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他們的話。他們總想讓我相信,我和博茲沒有責任,孤獨症是一個生命之謎,可能就是命中註定的。他們堅持說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預防,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改變。但是,我內心對這些話就是不信。」 「當初發現孩子有病時,我心裡就一直在想,我必須做出一些艱難的決定。我知道只有賺了足夠的錢,才有能力給她治病。所以,我把她留在診所裡,至少每月有一個週末同她在一起,有時周日我也去看她。終於,我擁有了萬貫家財和鼎鼎大名,過去覺得很要緊的事現在也不再重要了。我全部的心願就是陪著貝瑟妮。即便沒有博茲這事,我也打算拍完《梅薩麗娜》後退出影壇。」 「為什麼?」克羅斯問,「你打算怎樣做?」 「法國有家特殊的診所,有個醫術高明的醫生,」阿西娜解釋道,「我原打算拍完《梅薩麗娜》之後去那兒。誰料到博茲出現了,我知道他會殺了我,貝瑟妮就成了孤兒了。可以說,實際上等於是我雇了刺客殺了博茲。貝瑟妮只有我一個親人。當然,這個罪孽由我擔當。」阿西娜頓了頓,沖克羅斯笑笑,「是不是比肥皂劇更糟糕?」阿西娜帶著一絲微笑說。 克羅斯眺望著大海。陽光下,海水呈現出明亮、潤澤的藍色。他想著那個小女孩,那張毫無表情的小臉,仿佛戴著面具,從來不向世人揭開。 「她躺著的箱子是什麼?」克羅斯問。 阿西娜笑了起來。「那只箱子帶給我希望,很可悲,是嗎?這箱子很大。許多患孤獨症的孩子情緒低落時就用它。感覺就像是被人擁抱,只是他們用不著和人接觸或親近。」阿西娜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克羅斯,總有一天我會取代那只箱子。這是我生活的全部目的,除此之外我的生活沒有任何意義。很可笑嗎?製片廠說成千上萬的人愛我,給我寫信。在公眾場合,人人都想碰碰我。男人們信誓旦旦,說他們愛我。但貝瑟妮除外,而她才是我唯一需要的人。」 克羅斯說:「我會盡全力幫助你。」 「那麼下周給我來電話,」阿西娜說,「我們盡可能多待在一起,直到《梅薩麗娜》拍完。」 「我會打電話的,」克羅斯說,「我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辜,但是,我愛你勝過世上的一切。」 「你真的很清白嗎?」阿西娜問。 「是的。」克羅斯說。眼下,阿西娜已經證實了她的清白,克羅斯更不能忍受讓她知道真相。 克羅斯想起了貝瑟妮的模樣,那張輪廓分明的臉蛋,典雅、標緻,卻毫無表情,還有那雙鏡子般明澈的眼眸;一個罕見的不會造率的人。 至於阿西娜,她自始至終都在揣摩克羅斯。自從女兒被診斷為孤獨症之後,他是所有認識的人中唯一見過她的。這是一個考驗。 一生中最沉重的打擊莫過於當她發現,儘管她姿容俏麗,儘管她才華出眾(她自嘲般地想,儘管她心地善良,性情溫柔,慷慨大方),她最親密的朋友,癡戀她的男人,寵愛她的親人,無一不為她的不幸而幸災樂禍。 博茲把她打得鼻青臉腫時,人人都罵博茲是個「一無是處的狗雜種」,但阿西娜分明覺察出他們臉上掠過欣喜的神色。起初她以為自己多心,太敏感,但是當博茲又一次打得她鼻青臉腫時,她又發現那種欣喜的神情。阿西娜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這一次她算是徹底明白了。 他們當然都很愛她,她對此深信不疑。但是,似乎人人都難免有點尖酸刻薄。任何形式的出類拔萃都會招致妒忌。 阿西娜喜歡克勞迪婭的原因之一,就是克勞迪婭從不辜負她,從未對她流露出此種神情。 這也導致了阿西娜對貝瑟妮的存在秘而不宣。她不願看到所愛的人臉上閃過的欣喜神情,不願想起她因美貌而受到了懲處。 也因為這個緣故,阿西娜儘管懂得自己的美麗具有一種力量,並且利用了這種力量,但是她從心眼裡鄙視這種力量。她渴望有一天,皺紋深深地嵌進她那完美無瑕的臉龐,每一條代表走過的一條路,經歷的一段歷程;她渴望有一天,她的身體變得豐腴,她會變得溫柔、大度,為自己喜歡並且願意擁抱的人帶去慰藉;為著她親眼看到了那麼多的不幸和苦難,為著她強忍著沒有流出的淚水,她渴望她的眼睛因此而變得濕潤,充滿慈悲;因為笑對自己,笑對人生,她的嘴角會長出笑紋。當她不必擔憂自己的美貌會招來不幸,反而慶倖紅顏老去時,代之以更加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安詳,那時她該是多麼的自在。 所以,阿西娜密切注意著克羅斯·德利納看到貝瑟妮時的反應,他起初微微有點退縮,過後便恢復了常態。她看得出來,克羅斯不可救藥地愛著她;克羅斯瞭解到她有貝瑟妮這個不幸的孩子時,也沒有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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