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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阿西娜懇求地望著他,說:「這會先隨我進去。過後你再提問題。」

  阿西娜把車開到大門口,向警衛出示了一個金制通行證章。進入大門之後,她把車開到最大的一幢樓前,停了下來。

  進入大樓,來到服務台前,阿西娜向服務員低聲詢問著。克羅斯站在阿西娜身後,但仍舊聽到了服務員的回答。「她心情很糟,我們在她房間裡安排了擁抱器。」

  「擁抱器是什麼東西?」克羅斯問。

  然而,阿西娜沒有答話。她拉著克羅斯的手,領著他穿過一道用閃亮的瓷磚鋪砌的長廊,來到毗鄰的一座大樓,像是一座宿舍。

  坐在門口的一個護士詢問了他們的姓名。她點頭許可之後,阿西娜領著克羅斯又穿過一道兩邊都是門的長廊。終於,她打開一扇門。

  他們置身其中的是一間雅致的臥室,寬敞明亮。這間屋子裡有一些看上去很怪異的、烏黑一團的繪畫,很像阿西娜別墅牆上掛著的那幅。不同的是,它們都鋪在地板上。靠牆的小架子上擺著一排漂亮的玩具娃娃,穿著上漿的門諾教派式樣的衣服。地板上還堆著一些其他的圖畫和繪畫作品。

  一張小床上鋪著粉紅的絨毛毯,潔白的枕套上繡滿了紅玫瑰。但是孩子不在床上。

  阿西娜朝一個大箱子走去,箱子頂部開口,四周和底部覆蓋著又厚又軟的淺藍色墊子。克羅斯朝裡望時,看到一個孩子躺在裡面。那孩子根本不曾察覺他們的到來。她正用手不停地撥弄著箱子頂部的旋鈕,克羅斯在一旁注視的當兒,她使勁把墊子合在一起,差點把自己擠扁了。

  她是一個10歲的小女孩,一個小小的阿西娜,只是沒有情感,表情僵硬,綠色的眼睛像是瓷娃娃的,毫無知覺。她每次擰動旋鈕,讓墊子裹緊她的身體時,小臉蛋便散發出祥和寧靜的光澤。她根本沒有以任何方式表示她知道他們的存在。

  阿西娜靠向箱子的頂部,旋動旋鈕,想把孩子抱出箱子。孩子輕得似乎沒有任何重量。

  阿西娜抱著她,像抱著一個嬰兒,她低頭親吻孩子的面頰,孩子頭一縮,躲開了。

  「我是媽咪,」阿西娜說,「你難道不願意親親我嗎?」

  阿西娜的語氣令克羅斯心碎。這是一句低聲下氣的乞求,孩子卻在她懷裡劇烈地掙扎著。阿西娜只得把她輕輕地放下來。孩子趴在地板上,飛快地抓起一盒彩筆和一張巨大的薄紙板。很快她便全神貫注地開始畫畫。

  克羅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阿西娜使出當演員的看家本領,千方百計想和孩子親近。她先是跪下來,挨著小女孩,像一個親熱的玩伴,幫著女兒做畫,可是那孩子依舊不理會她。

  阿西娜便坐了起來,試圖扮作一個說悄悄話的母親,告訴女兒世界上發生的每一件事,那孩子只是不理睬。阿西娜便又扮作甜言蜜語的大人,一個勁地誇獎孩子畫得很美。孩子一味地躲著她。阿西娜拿起一支畫筆,想幫孩子畫幾筆,但是當孩子真看見時,立刻奪走了畫筆。孩子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話。

  阿西娜最終只得放棄。

  「明天我再來,寶貝,」阿西娜說,「我帶你去兜風,再給你買一盒新畫筆。你看,」阿西娜說著,熱淚盈眶,「你的紅顏色畫筆快用完了。」阿西娜想向孩子親吻告別,卻被孩子兩隻漂亮的小手擋住了。

  阿西娜終於站起身來,和克羅斯一道離開了屋子。

  阿西娜把轎車的鑰匙遞給克羅斯,讓他開車回馬利布,一路上,她雙手捧著頭,痛苦失聲。克羅斯震驚萬分,說不出話來。

  跨出車門,阿西娜似乎平靜了許多。她把克羅斯拉進別墅,轉身問他:「就是這個孩子,我對博茲說我把她埋在沙漠裡。現在你是不是相信我了?」克羅斯頭一次打心眼裡相信,阿西娜可能是愛他的。

  阿西娜把克羅斯帶進廚房,煮了咖啡。他們坐在廚房的凹室裡,眺望著遠處的大海。喝著咖啡的工夫,阿西娜說起話來,說得那麼隨意,聲音很平淡,面部沒有表情。

  「我離開博茲時,把孩子留在聖迭戈一個結了婚的遠房表親那裡。那時候她看上去與正常的孩子沒兩樣。我不知道她那時候患了孤獨症,也許她本來就沒有這種病。我把她留在那裡,是因為我決意要成為一個成功的女演員。我必須掙錢養活我們兩個。我確信自己很有天分,天知道有多少人誇我長得美。我總想著功成名就之後,便可以把孩子接回自己身邊。」

  「所以我到了洛杉磯工作,但一有空就到聖迭戈去看她。隨後,我的事業有了突破,看她的次數少了一些,可能一個月一次終於到了我準備把她接回來的時候,我帶著各種各樣的禮物去為她過三歲生日,但是貝瑟妮似乎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她像一張白紙,毫無表情。我根本無法與她親近。我急瘋了。我想她可能長了腦瘤,我記得博茲曾把她摔在地上,可能她的大腦因此受了傷,現在才顯出來。我帶她去看醫生,幾個月內,給她做了各種檢查,我又帶她去看專家門診,他們給她做了全面的檢查。然後有人,我不記得是波士頓的醫生還是得克薩斯兒科醫院的精神科醫生,告訴我,她患了兒童孤獨症。我甚至不懂這是什麼病,我以為只是思維遲鈍。『不對。』醫生說。患了兒童孤獨症的孩子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覺察不到他人的存在,對他們不加理睬,漠不關心,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沒有感情。我把她送到現在的這家診所,以便離我近一些,那時我們才發現她能對擁抱器做出反應,就是你看的那個。那似乎對她的治療有好處,我只有把她留在那裡了。」

  克羅斯悶聲不語地坐著,阿西娜繼續說下去:「患兒童孤獨症,意味著她永遠不可能愛我。但是醫生告訴我,有些患這種病的孩子天賦很高,甚至就是個天才。我覺得貝瑟妮是個天才,不只在繪畫方面,還在別的方面。醫生講,經過長時間的嚴格訓練之後,有些患孤獨症的孩子能學會喜歡一些東西,然後喜歡一些人。少數患者甚至能過上近乎正常人的生活。眼下,貝瑟妮聽不了音樂和噪音。剛開始,她竟然不能容忍我觸摸她,現在她能容忍我了,這說明她比以前有所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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