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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然而這些都不足以使唐對外孫心生戒備,或冷淡疏遠;任何與自己有血脈之親的人當然得區別對待。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丹特越來越背離唐構建的「未來之夢」。

  丹特16歲休學之後,立即開始參預家族事務。他去文森特的餐館幫忙,是個大受歡迎的侍者,憑著手腳靈便,頭腦機敏掙得了大量的小費。做侍者膩煩了,他又到喬治在華爾街的辦公室工作了兩個月,但他非常討厭這份差事,也不曾顯露有搞金融的資質,喬治非常熱心,想把炒股的學問傳授於他,也是白費心機。最後,他安安心心地留在了佩蒂的建築公司,和聚居區的戰士一起工作使他覺得很快樂。他的身體肌肉越長越發達,為此他常常掩飾不住內心的自豪。這段工作的過程中,丹特多少學到點三位舅舅的品性,唐看在眼裡,自是欣喜萬分。他學到了文森特的直率,喬治的冷靜和佩蒂的兇猛。慢慢地,他亦形成了自己的個性——他真實的面目:狡黠、機敏、離經叛道,但有一種迷人的幽默感。從那時起他開始頭戴那些文藝復興式的帽子。

  那些帽子——誰也說不清它們的來歷——是用閃光的彩線織的;有圓的,有長的,頂在他的頭上如同飄浮在水裡。他由此看上去個子高一些,英俊一些,討人喜歡一些。一方面是由於那些帽子像是小丑戴的,給人一種親切感,另一方面在於戴上帽子之後,他兩邊的臉頰顯得勻稱一些。他很適合戴那些帽子。它們遮蓋了他那烏黑粗硬的頭髮,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所有的成員都長著這種頭髮。

  有一天,在書齋裡,那裡有西爾維奧的照片,仍舊掛在顯要的位置上,丹特問他的外公:「他是怎麼死的?」

  唐回答得很乾脆:「死於事故。」

  「他是你最疼愛的兒子,是嗎?」丹特又問。

  唐心裡也清楚,他在樓下用餐的工夫,丹特去他的辦公套房,搜遍了所有的地方。唐並不在意,孩子對長輩的事情總是很好奇,唐從不在紙上留下隻言片語,洩露任何的信息。唐·克萊裡庫齊奧的大腦一角支著一塊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筆記滿了各種必要的信息,包括最親密的人全部的罪行與德行。

  然而,唐·克萊裡庫齊奧對丹特的戒心儘管越來越重,他對丹特的寵愛之情也越來越深。他讓那孩子深信,他將成為他的家族帝業的繼承人之一。責備和勸告的責任則留給孩子的舅舅,主要是喬治。

  最終,唐對丹特撤入合法社會的前景感到絕望,便同意把丹特培養成為一名鐵榔頭。

  唐聽到女兒羅絲·瑪麗喚他去廚房用餐,只有他們兩人時,用餐的地點常選在廚房。他走進廚房,坐在椅子上,面前擺著一個顏色鮮豔的大碗,盛著細麵條,上面加了西紅柿和剛從花園裡摘下的新鮮羅勒。羅絲·瑪麗把盛滿磨碎乾酪的銀碗擺到唐的跟前,乾酪顏色蠟黃,必定又脆又甜。隨後她坐在了唐的對面。她看上去神情愉快,興致盎然,唐為女兒有這樣的好心情大感欣慰。今晚她的病不會再有可怕的發作了。她又恢復了血洗聖迪奧家族之前的模樣。

  那是怎樣的一齣悲劇!那是他一生中為數不多的錯誤之一,最終的勝利往往不能帶來勝利的喜悅。但是誰會想到羅絲·瑪麗竟會拒絕再嫁呢?唐一向以為,戀人常常戀上新人。這一刻,唐對女兒的愛在內心洶湧澎湃。唐會原諒丹特的小過失。羅絲·瑪麗向前探著身子,深情地親吻了一下唐的花白頭髮。

  唐向嘴裡送了一大勺磨碎的乾酪,移動牙床,體味著乾酪的脆脆細粒發出的熱量。接著,他又啜了一口葡萄酒,注視著羅絲·瑪麗從羊腿上剔肉。羅絲·瑪麗遞給他三個褐色脆皮土豆,油漉漉地閃著亮光。唐不安的心理頓感釋然。有誰比他更好呢?

  唐興致極高,竟然答應隨羅絲·瑪麗一同去起居室看電視,一星期裡這是第二次了。

  看了整整4個小時的恐怖片之後,唐對羅絲·瑪麗說:「有沒有可能居住在一個人人可以為所欲為的世界呢?沒有人會受到上帝或同類的懲罰,沒有人需要為生計奮鬥?哪個女人能滿足心血來潮的每一個願望?哪個男人是個意志薄弱的傻瓜,屈服於每一個小小的欲望,沉溺於每一個小小的歡樂的夢境?那些盡責的丈夫,他們工作以換取生計,他們竭盡全力,保護孩子免受命運和殘酷的世道的打擊,他們都去哪兒了?那些辛勞一天下來,能住在溫暖的房子裡,享受一塊乾酪和一杯葡萄酒就為之滿足的人都去哪兒了?那些渴求一種不可思議的幸福的,是些什麼樣的人?他們把生命攪成怎樣的喧囂?他們又無事生非,釀成了多少悲劇?」唐拍拍女兒的頭,沖著電視屏幕不屑地揮了揮手,說:「讓他們都葬身海底吧。」最後他又加了一句至理名言:「每個人都得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任。」

  當天夜裡,獨自一人在臥室的時候,唐走到了陽臺上。大院裡的房子都燈光通明,他可以聽到網球場上擊打網球的「砰砰」聲,看到一排燈下打網球的人。孩子們不會在戶外活動到這麼晚。他還能看到大門口和大宅四周的警衛。

  他在心裡沉思著,該採取何種步驟預防悲劇的發生。對獨生女和外孫的憐愛之情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人老了,真正重要的也就是親情了。他要做的很簡單,千方百計保護他們。他禁不住暗自氣惱開來。為什麼他總是預感到要發生悲劇?一輩子碰到的難題都迎刃而解,這一次應當不在話下。

  然而,縈繞在他腦海裡的仍然是他的那些計劃。他想起了參議員韋文。他幾年來給了此人幾百萬美元,為的就是通過立法使賭博合法化。但是這位參議員極其狡猾。最糟糕的是,格羅內韋爾特已經不在人世了;克羅斯和喬治缺乏手段,無法支使他。也許,賭博這個大王國最終無法建立起來。

  隨後,他想起了老朋友戴維·雷德費洛,他正悠然自得地住在羅馬。也許該讓他重返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了。克羅斯對他的好萊塢合作者如此寬厚仁慈,也是情有可原。他畢竟還年輕,不懂得哪怕些許的讓步也可能會導致滅頂之災。唐決定把戴維·雷德費洛從羅馬召來,為電影這一行出點力。

  第十一章

  博茲·斯坎內特死後一個星期,阿西娜·阿奎坦恩通過克勞迪婭,邀請克羅斯前去她的馬利布別墅共進晚餐。克羅斯從拉斯維加斯乘飛機到了洛杉磯,又租了一輛轎車,在夕陽快要沉入海洋時,趕到了馬利布別墅區有門衛守著的門房。阿西娜的別墅四周沒有特別的警戒,但仍有一個秘書守在招待所裡,查看了他的證件之後才通過蜂音器通知他可以進去。克羅斯穿過長長的花園,向海灘邊的別墅走去。仍是那個瘦小的南美女傭把他領進了海藍色的起居室,太平洋的波濤仿佛就在室外徜徉。

  阿西娜正在等著他,看上去比記憶中的模樣更顯美豔。她穿著綠色的外套和便褲,整個身子似乎融入了身後煙波繚繞的海洋。克羅斯無法把自己的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阿西娜擺擺手以示招呼,不是好萊塢明星們慣用的親吻雙頰。她已經準備好了飲料,遞給克羅斯一杯。是埃維昂礦泉水泡酸橙。他們兩個面朝大洋,坐在套有薄荷綠罩子的大椅子裡。西沉的夕陽,把點點金色的餘輝灑進了室內。

  克羅斯對阿西娜的美貌如此敏感,不得不低下頭來,儘量不去看她。那一頭金色的秀髮,那凝脂般的肌膚,還有那修長的身體懶懶地躺在椅子裡的模樣。夕陽的幾點餘輝落進了她那碧綠的眼眸,閃現著陰影。克羅斯內心湧動著一種強烈的渴望,想觸摸她,想挨近她,想擁有她。

  阿西娜對她在克羅斯內心激起的感情似乎毫無知覺。她啜了一口飲料,平靜地說道:「我要謝謝你,讓我能繼續拍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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