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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來人的這張面孔他僅見過一次,但永遠也不會忘記。是霍尼,他頭戴室內便帽,黃黃的頭髮,肥胖的大鼻子,滿臉雀班。霍尼微笑著問;「我可以進去嗎?」莫斯卡閃在一旁,示意他進來,然後關上門。霍尼把手提箱放在桌子上,打量一下房間,接著高興地對莫斯卡說:「很抱歉把你叫醒了。」「我正打算起來,」莫斯卡說。

  這個白皮膚的小個子男人緩慢地說:「很遺憾,聽到尊夫人過世的消息,我十分難過。」地面帶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們沒有結婚。」莫斯卡說著轉身朝床走去。

  「噢,是這樣,」霍尼拍手摸了一下禿頂,再向後攏了攏不多的頭髮,「我本條是想告訴您一件極重要的事情。」莫斯卡說:「我沒有紙煙了。」霍尼嚴肅地說:「我知道,你又不是陸軍消費合作社的主任,自沃爾夫回美國後……」

  莫斯卡對他笑了笑,「那又怎麼樣?」「不,您誤會了,」霍尼馬上說,「我來是告訴你關於耶金的事情。他給你的青黴素是通過我買的,我是中間人。」他稍停片刻,「他知道藥物有問題,失效了。他僅僅付了通常我與他聯繫的價格的幾分之一,你知道嗎?」

  莫斯卡不得不坐到床上,腹部疼痛,一隻手按住傷疤,頭部神經突然感到陣陣強烈的抽搐。耶金、耶金,他想,又是這個耶金,為了取悅海蓮,他曾為他們做了很多事情,而海蓮十分喜歡他的女兒。耶金竟然如此地哄騙他、捉弄他,使他陷入如此不幸的境地,蒙受極大恥辱!他雙手抱著腦袋,低著頭抽泣。

  霍尼輕輕地說:「我聽說你拒絕與沃爾夫合作。我並不麻木,也不愚蠢,我知道是您救了我一條命。請您相信我,如果事先我知道耶金是給您買的藥,我一定要阻止他的!可惜,太晚了,我知道得太晚了,耶金下決心要出賣我,還有您的女友。」他看見莫斯卡仍然靜靜地坐在床上,雙手捂臉,垂頭喪氣,於是他俯下身輕聲細語地說道:「我聽說了一個好消息。耶金已回到不來梅,住在老地方,您的女房東已告訴他,一切正常,他無須膽戰心驚。」

  莫斯卡猛地站起來,急不可待地問:「你沒有說謊?」「沒有,我絕對沒有說假話。」霍尼回答,他的臉色變得慘白,滿臉雀斑特別刺眼,就象滴上的斑斑油蹟。「要是您仔細考慮一下已往的事情,就會知道我沒有說謊。」

  莫斯卡朝衣櫃走去,打開把上的鎖。他感到自己行動迅速,儘管依然心痛,但心裡可以說是高興的,他從衣櫃裡取出一本美國人專用的藍色支票薄,簽了五張,每張面值100美元,然後給霍尼看。「今晚把耶金搞到這裡,這些錢是您的。」

  霍尼連連後退。「不、不!」他說:「我不能那麼於!您怎麼想出這麼個主意?」莫斯卡伸出藍色的支票,向他逼近一步。霍尼後退著低聲喃喃自語:「不行,不行;我不能那樣幹!」莫斯卡看出他真不願意幹,於是拿起桌上的手提箱遞給他:「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感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他說。

  他獨自一人站在屋子當中,腦子裡嗡嗡作響,受到連續不斷地衝擊,好象一條大動脈在那裡猛烈地舒張收縮,排出強大的血流衝擊心臟,忐忑不安,血液仿佛開了鍋。他感到虛弱無力,似乎房間裡的空氣稠密起來,使他透不過氣,他走出宿舍。

  到了大街上,沒想到陽光和照、秋風送爽,初冬侵襲深秋的勢頭已逐漸減弱。他轉進庫福斯坦大街,朝曾經是他的所謂的家的方向走去。路旁光禿禿的樹木投下了模糊不清的影子。除了頭痛之外,他已好久沒有這麼好的感覺了。他想,今晚有可能睡個通宵。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公寓,站在起居室門外邊,聽到嬰兒床吱吱軋軋地響,他進了房間,看見桑德斯夫人坐在沙發上,左手拿本書,右手握住嬰兒車上米色的木推手,不停地前後推動。她腰杆挺直,舉止安詳地坐在那裡,佈滿皺紋的臉上神色陰沉、悲傷憂鬱。小車中的孩子已經睡著,藍色的毛細血管穿過粉紅色的前額。

  「他很好嗎?」莫斯卡問。桑德斯夫人點點頭。「一切都好。」她放下書和嬰兒車,雙手搓著。「您收到我寄來的包裹了嗎?」他上周郵給她一大箱食品。

  她點點頭,她看上去顯得老多了。她的坐姿和回話的樣子使莫斯卡想起某種熟悉的東西,於是他問話時不再看她。「你願不願意一直照料這個孩子?我會給你優厚的報酬。你要多少我給多少。」他的頭痛得象要腫脹起來,極想知道她是否有阿斯匹林。

  桑德斯夫人又拿起書,卻未打開。嚴肅的面孔毫無他平時常見的那種諷刺性的幽默表情。「莫斯卡先生,」她很正式地說,「要是你同意,我會竭盡全力象撫養我兒子一樣收養這個孩子,這樣就解決了你的問題。」她說話的態度十分冷淡。突然淚如泉湧,沿著雙頰流下來,臉全濕了。書落在地板上,她雙手掩著面孔,止住淚水。看她這樣難過,莫斯卡想起了他所熟悉的東西:她的表現恰如他傷害自己母親的感情時母親所顯出的那種傷心。

  然而她不是他的母親,不可能真正感動他。他朝沙發走去,一隻手按在她的臂上,「這是怎麼了?我幹了什麼錯事?」話說得平靜理智。

  她用手擦乾了淚水,心平氣和地說:「你不關心這個孩子。這麼長時間你從未露面。要是她知道你是這個樣子會怎麼樣?多可怕,多可怕!她對你忠貞不渝,她對孩子關懷備至。她經常說你是好人,就在她從樓梯上跌下去的時候還向孩子伸出雙手。她那麼悲痛,那麼撕心裂肺地尖叫,那麼念念不忘孩子,可你現在對她愛孩子的感情一點也不理解,竟然毫不關心他!」她停下來喘口氣,有些歇斯底里地繼續說下去:「啊,你這個可怕的傢伙!你玩弄她,你是個騙子,你不是好人。」她離開他,把雙手按在童車上。

  莫斯卡走回來,離開她。他說:「你認為我該怎麼辦?」「我清楚她的願望,你把孩子帶回美國,讓他過上安全幸福的生活,健康地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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