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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沃爾夫慢慢地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盯住莫斯卡,然而在莫斯卡薄薄的衣服所裹著的軀體裡卻明顯地透出一股力量,他瘦骨嶙峋的臉上和他深邃嚴厲的眼睛中鎖著如此強大的力量和十足的信心,他只是長舒了一口氣,淡淡地一笑而已。

  「啊,狗娘養的,」沃爾夫退讓似地說,「給我一瓶啤酒。」悲涼地搖了搖頭,又補了這麼二句,「要『五大』牌的。」他一面喝著酒,一面在想:用什麼辦法來回敬莫斯卡對自己的背棄。他沒想出什麼妙法。倘若他向軍法處告發莫斯卡。然後到美國去,這無助於他的這筆交易,也許什麼都得不到,但總歸有了報復的機會。不,這樣不行,他很富裕,他有一小筆財富——鑽石和一筆可觀的現金。眼前有利不圖,幹嘛去遠求禍殃?

  他又歎口氣,喝著啤酒,繼續尋思。讓這樣好的機會從手邊溜走辦不到。他明白自己沒有這種膽量一個人幹這件事。唉,有了,他想他可以把能搞到手的香煙積攢起來,在空軍基地經營一番,低價買,高價賣,他或許能賺一千塊錢呢。

  沃爾夫向莫斯卡伸出手來。「別往心裡去。」他說。當時他有點擔心莫斯卡會過多地考慮先前他對莫斯卡的威脅。他也不想在德國呆的最後幾個星期裡繼續左顧右盼地生活下去。他後悔不該把事情搞得這樣僵,不該丟掉那筆現金。「忘記我說的話吧。」他倆握了握手。

  「這沒什麼,」莫斯卡說。他送沃爾夫到門口,對他說,「也許你可以獨立地經營一番事業。」

  當莫斯卡走進起居室裡時,兩位夫人以置疑的眼光望著他,他們倆都聽見沃爾夫的大嗓門中含著憤怒。嬰兒不哭了,躺在搖車裡睡著了。

  「你的朋友這麼快就走了,」桑德斯太太說。

  「他只是給我說件事,」莫斯卡答道,然後對海蓮說話,她在一面織毛衣,一面閱讀。「沃爾夫馬上就要結婚了,他已經打好了結婚證。」

  海蓮停止看書,把頭抬了起來,心不在焉地答道「是嗎?」她把瘦而蒼白的臉又移向那本書。嘴裡咕噥著說,「我希望我們的結婚證書也能很快就會到手。」

  莫斯卡進臥室拿了一瓶啤酒,和一聽花生,又回到起居室,將打開的罐頭花生聽遞到兩位太太面前,她們各抓了一把,莫斯卡逗樂地說,「你們肯定都不喝啤酒?」她們倆搖搖頭又去看書去了。

  他們都坐著吃花生,莫斯卡在喝酒,桑德斯太太在看書,海蓮還是一面看書,一面織毛衣。時值夏季,海蓮將頭髮理得短短的,很容易看見她那張薄薄的面皮勉強地蒙在她單薄瘦弱的面骨上,一根青筋暴出,由面頰一直伸延到嘴邊。房間裡靜靜的,但卻令人感到夏日傍晚的蒸熱。涼風由窗子徐徐吹進,花窗簾布沙沙擺動。

  莫斯卡端詳著這兩位女人。一個可以作他母親,另一個當然是他孩子的母親。搖車裡的孩子無疑是他自己的。大腦支配他辨認著周圍的這一切,卻只是淡淡地一顧,啤酒喝夠量了。這使他深有倦意,眼前一片昏花。

  很久以前,一天之內,他戴著鋼盔,拿著槍乘船、搭卡車、坐在坦克蓋上,穿過北非、英格蘭、法蘭西、比利時、荷蘭去搜索敵人,殲滅他們。現在看來,這些並沒做錯,並非愚蠢的舉動,不必自嘲。回想起來有些奇怪,「該死的東西!」他心中暗罵,「統統該死。」他繼續想下去,自然感到吃驚。他又拿起一把花生,往嘴裡放的時候。幾乎送錯了位置,沒嚼爛的花生順著嘴角掉到樓板上。他感到非常困倦,於是走到窗戶旁站著,讓輕風透過他帶T字的多孔襯衫拂動著他溫熱的身體。他又搖搖晃晃地向搖車走去,凝神地俯視著他的兒子,莊重地大聲說。「該死的東西。」

  海蓮和桑德斯太太都笑了,「看來我得安頓你睡覺,」海蓮對莫斯卡說,又對桑德斯太太說,「這是他第一次一本正經地看看孩子。難道你懷疑你是孩子的父親嗎?」

  「生第二個孩子他就會好一些的。」桑德斯太太說。

  莫斯卡還在盯著孩子,發現孩子不那麼醜了,臉上的皺紋都平了,變得又白又淨、兩位太太依然看著書。莫斯卡返回到窗戶旁。

  海蓮盯著書,對莫斯卡說:「別這樣坐立不安的。」

  「我沒有啊,」莫斯卡說。真是這樣,他越發覺得自己在探測著這間屋子,真是第一次這樣注意它。他再次走到搖車跟前,看著睡覺的孩子,他覺得這孩子漸漸長得象人形了。他轉而對海蓮說:「明天我們一起去郊區俱樂部怎麼樣,我們可以守著搖車坐在草坪上。我給你準備了紅腸和隨軍快餐店的冰淇淋,在那兒我們可以聽見樂隊的演奏。」

  海蓮點頭同意了。莫斯卡問桑德斯太太說:「願意同我們一道去嗎?」桑德斯太大抬起頭答道:「喋,不去,明天有人來我這兒。」

  海蓮笑著對桑德斯太太說,「他是實心實意的,不然就不會問你了;去那兒讓你吃冰淇淋吃個夠。」

  「不,真不能去,」桑德斯太太說。她接著閱讀下去。莫斯卡意識到她之所以不願意一道去,是因為她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她著實以為他是出於禮貌才這樣邀她一起去的。

  「不是開玩笑的。」莫斯卡說。

  桑德斯太太微笑著答道:「給我帶回一些冰淇淋。」

  莫斯卡從臥室裡再拿出一瓶啤酒:一切都很順利,他心裡想。

  「你很友好,」海蓮說,「那麼我想求你做一件事。桑德斯太太有一個叔叔在美國,她想要你通過軍郵為她發一封信。」

  「沒問題,」莫斯卡答道。「部隊的郵寄都是統一辦理的,凡是有親戚在美國的德國人都寫信去要包裹。」

  桑德斯太太說,「謝謝。」同時流露出不自然的微笑。「近來我們對在美國的我們親愛的叔叔很掛念。」海蓮和莫斯卡不禁笑了起來,莫斯卡大笑不止,喝的一口啤酒全嗆出來了。

  這兩位夫人又看起書來,莫斯卡對放在桌上的《星條旗》報掃了一眼,說:「也許利奧明天就會從漢堡回來。然後同我們一道去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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