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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霍尼壓低了聲調,但更加自信地說,「我有充分的證據才這麼想的。」他的聲調中強調了「證據」這個詞。

  「呵,是這樣,」沃爾夫說:「很好,一個小時以後我就到那裡。你能讓我要聯繫的那個人也到場嗎?」

  「兩個小時以後,」霍尼說。

  「那好,」沃爾夫說罷掛了電話。他大聲對厄休拉說他不能吃晚飯了,而後便匆匆走出房間。關門之前,他聽到了厄休拉驚奇而失望的吆喝聲。他急急忙忙沿街而下,及時趕上有軌電車。

  沃爾夫變得興奮起來。在整個交易中,他早已失去希望,幾個月來,除了莫斯卡在這個問題上戲耍過他之外,他自己連想都沒敢想它。現在一切都得到妥善的解決。結婚證辦好了,他可以去買飛機票。這樣就可以得到由政府保障自由通行的權利。再說這也是一次對付這個老頭的極好的外出機會。厄休拉同她父親一直纏著他,要他連老頭一起帶到美國去,沃爾夫幾乎當著她父女的面在笑起來。不過對女人你得哄著點,他答應過厄休拉:他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她父親也帶走。話又說回來,不帶他走,沃爾夫也不怕那老頭的胡攪蠻纏。這老頭試圖欺騙黑市的那些老奸巨猾的人,可他屢屢敗北,窩窩囊囊地病了一場,住了一個星期的院才恢復健康。自那以後,這位父親象朗鼠似的呆在地下室的公寓裡,不到一周的時間就把二十磅重的一條火腿吃光,一口氣吃了三四隻鴨子,星期天一天幾乎吃了一隻整鵝。上兩個月他足足長了四十磅的體重。皮膚上的褶皺都被一層層的油脂填平了。他不得不拿出戰前穿的寬大的衣服來裹住他剛剛吃鼓起來的大肚子。

  在不來梅,他要算得上是絕無僅有的一個德國胖子了,一個唯一能上廣告和登旅遊畫報的合適人選。他是一個大塊頭、無憂無慮的德國人,其體態足以顯示他們國家優裕的生活條件。在地下室裡,儲藏著一個德國最胖的克勞特人,一個該死的肉食者——三天吃了二十磅火腿,天哪,簡直不可思議。

  施特拉斯的有軌電車剛過庫福斯坦大街頭時,沃爾夫便跳下車,急急走過麥茨大街,朝莫斯卡的住房走去。太陽雖已落山,空氣還是熱烘烘的。沃爾夫只沿著大街一邊的樹蔭走著。他希望莫斯卡現在就在家,不在也沒關係、要是在地下餐廳或在俱樂部,他也還來得及出車去接他回來。能有電話事先聯繫一下就好了。

  沃爾夫來到莫斯卡的住宅,開了門,爬上樓,又敲開樓上的門,莫斯卡走出來,他穿著一條曬褐色的褲子和一件印著T字的襯衫,光著腳,手裡端著一聽印著PX字母的啤酒。

  「進來,沃爾夫,」莫斯卡說。他們倆穿過廳堂,再進門便來到起居室。桑德斯太太正坐在沙發的一角裡看一本雜誌,海蓮在搖晃著搖籃車,哄著正在哭喊的孩子。

  沃爾夫向兩位太太打了招呼,看了看孩子,說兩句恭維海蓮美麗之類的話,轉而對莫斯卡說,「我能單獨和你在一起聊一聊嗎?沃爾特?」

  「可以,」莫斯卡手裡拿著那聽啤酒說,他領沃爾夫進到寢室裡。

  「聽我說,沃爾特,」沃爾夫激動地說,「軍用券交易的合同終於訂成了。現在我需要見到那位夥計,當面把細節問題也定下來。我想讓你同我一道去,力爭速戰速決,行嗎?」

  莫斯卡喝了一口啤酒,在另一個房間裡他聽到桑德斯太太和海蓮低聲細語地在說話,夾雜著嬰兒嘗試性的、刺耳的哭喊聲。他感到驚訝,一陣令人失望的驚訝,他已經寫好了那份協議書,現在對它也不感興趣了。

  「我不打算去取那份協議了,沃爾夫,」莫斯卡說,「你只有再找一個夥計了。」

  沃爾夫朝寢室門走去,走著走著突然怔住,他轉向莫斯卡,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怒色,並且充滿了疑慮。

  「你他媽到底胡折騰什麼,沃爾特?」他說,「從冬天到現在,蛋都累掉了,一切都定了,你想溜之大吉?沒有用,沃爾特,沒門兒!」

  看到沃爾夫發脾氣的那激動勁,莫斯卡付之一笑,以遮去自己。出爾反爾的窘態。他明白他對待沃爾夫的作法是妥當的。但他就是高興看到那臉色灰白的雜種的激動相。

  「你他媽真損,沃爾夫,」他說,「我們又不是歹徒,那只是一個念頭而已。我現在要想著我的女人,孩子,萬一事情弄糟了,會給他們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此外,我的結婚證幾個月之後就要到手了。我需要那些錢。」

  沃爾夫強忍住他的盛怒,「我說,沃爾特,」他用一種友好,理智的語調說,「你打算三四個月之後回美國,也許你在此地已經省下上千塊錢,也許你在黑市還賺到一千塊。那一千塊是我幫你掙的,沃爾特。在美國,你要建立一個家庭,找到工作,還有其他許多麻煩事,你需要的是現金。」然後他又用一種傷感的語調認真而嚴肅地說:「你對我的態度是不公平的,沃爾特,我也輸光了。我總不能到處亂跑再去找一個夥伴吧。我需要的是我所信賴的人。和我合夥幹吧,沃爾特,這是輕而易舉的事,你不必擔心警察,他們不會逮我們的。真不知道你從什麼時候起害怕起那些討厭的德國人來了?」

  「不成,」莫斯卡答道。他拿起啤酒聽,又喝了一口,用另一隻閑著的手擺動著他帶T字的襯衫,說,「夥計,熱不熱?」

  「上帝呀,」沃爾夫把門呼地一聲關上,口中罵道,「該死的東西,讓那個黃猶太在外面見鬼去吧!沒想到那個道貌岸然,見了娘兒們就走不動路的埃迪竟然使你也失去了心肝。以前我總以為你不是那樣壞,沃爾特。」

  莫斯卡把啤酒聽放在梳粧檯上說,「聽著,沃爾夫,別牽連我的朋友,不要再提及他們。現在就事論事。沃爾夫,你這個浪蕩公子,我知道你辦結婚證了,因此,現在你可以拋開這項交易,無牽無掛地去美國了。而我還得在這兒呆三四個月。我不怕德國人,但我也不願要一個花招後,到不來梅的街頭去徘徊。要是這樣做,我們的選擇不是拿了錢之後就逃出不來梅,就是將錢一搶,把別的夥計都幹掉。從現在開始,任何這類事情我都不能做。這個夏天,我不再瞻前顧後了,就是能掙一百塊錢,我也不稀罕。」稍住,他又說,「這可不是瞎說,沃爾夫,很抱歉。」

  沃爾夫凝視著地板,忽上忽下地搖著頭,好象在沉思著過去的什麼事情,後來想起軍官俱樂部裡的一件事。當時,俱樂部裡的一個副官迫使莫斯卡作出了讓步,這位副官說,「你是清楚的,沃爾特,我可以使這一切完蛋,包括你和海蓮。我所要于的就是向空軍基地和軍法處提供情報。你住在德國的營舍裡,這違犯了軍政府的法律。當然還有幾件別的事,我可以到城裡一起報告。」

  莫斯卡又驚又氣,哈哈大笑說,「沃爾夫,看在上帝的份上,喝一瓶啤酒,把你肚裡的壞水統統倒出來。你拿歹徒來嚇唬我,我不在乎,但是請不要栽髒誣陷。我可不是德國人的囚犯,你想逼供就能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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