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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你不關心別人,她就是氣你這一點,」戈登說,「我倒是不想關心別人。」

  莫斯卡說,「戈登,我不同意,但是我要瞅個機會。在這個基礎上的每個人都知道你將被遣送回家,因為你有一張共產黨證。我壓根不懂政治,我參軍時還象個孩子。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我現在還是不懂,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我對你很尊重,因為你是一個剛強的人。你知道,情況不妙,很複雜。你以為人家說什麼我都聽從,那就錯了,我不會相信以種種原因強迫我做他想要我做的事的那種人,當然也包括美國軍隊、共產黨、俄國,還有那個肥胖的雜種上校,我不會完全相信他們的。」他又轉向埃迪·卡辛說,「我到底說了些什麼?」

  埃迪乾巴巴地說,「儘管你不讓海蓮來,你還是喜歡她。」大家都笑了起來。

  戈登沒笑,他那美國佬的長臉上毫無表情,他對莫斯卡說,「既然你說了那些話,我也想說一說,這是我長期以來一直想對你說的,沃爾特。」稍停,他揉搓著他那雙骨瘦如柴的大手,接下去說,「我知道你對我的所作所為會有何想法,也許你不能自圓其說。你說我錯了,可我自信,不管出現了什麼異常情況,我會控制自己的。我相信人類的競爭,最終人類的生活會是異乎尋常的美好。我還相信這可以通過共產黨的努力達到完美的地步。你寄一切希望于你祟尚的少數人的身上。相信我,那樣做是荒唐的。」

  「是嗎?為什麼?」莫斯卡低下了頭;當他再抬眼注視戈登時,他發覺,他的雙眼射出憤怒的光。

  「因為那些人包括你自己在內,受到一種力量的控制,儘管你不願意和這種力量發生聯繫。你在一種低水平上,在一個狹窄的個人的圈子裡實現自己的意志。那樣一來,你將把你所關心的人置於可怕的危險境地。」

  莫斯卡說,「這是關於影響我生活的控制力的說教。天哪,難道你認為我懂這些嗎?我認為一切說教都無濟於事,別人也休想勸動我,讓我今天這樣想,明天那樣想,突然之間轉個大彎。我可不管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不論是在空軍基地或在軍營外的部隊宿舍,還是在地下餐廳工作的克勞特人每天都會告訴我:「當我們並肩戰鬥,反對俄國人時,他將會多麼地高興。說了這話之後,總指望我能給他一支煙抽。我想在俄國人那方面情況也是一樣。你明白我高興什麼?」他靠立在戈登身旁的桌邊。由於激動和酒力,他的臉漲紅了。「我高興的是,這一次有使一切都煙消雲散的好機會。咱們大家都陷入惡劣的處境之中,不是嗎?」

  「哈哈!」安。米德爾頓興奮地直拍巴掌。

  埃迪·卡辛哈哈大笑說,「我的上帝,好一個演說家,」利奧顯得有些震驚。

  莫斯卡也禁不住大笑起來,對戈登說,「瞧你都讓我做了些什麼。」

  戈登也一直在微笑,心裡想:自己怎麼老是忘記莫斯卡畢竟年輕。他感到很驚訝,在莫斯卡沉默不語時,閃爍著一種年輕而不夠成熟的坦誠。於是他轉移話題,「海蓮怎麼樣,那小傢伙呢?」

  莫斯卡沒回答,安起身斟酒,利奧說,「戈登只是說說而已。」

  莫斯卡似乎沒聽到利奧的話,對戈登說,「我負有責任。」這兒只有埃迪,卡辛感覺莫斯卡有些教條,似乎他靠教條生活。莫斯卡又笑著對他們說,這一次倒不象剛才那樣生硬。」「我已經負有責任,」他搖搖頭說,「只好如此,有什麼辦法呢?」

  安·米德爾頓問利奧:「你還沒品出味來嗎?」

  「我明白」利奧說,「我還小的時候,到布肯瓦爾倔集中營去,在那裡,我見到我父親,我們一起生活很長一段時間。那裡的人也都各有自己的特點,拿沃爾特來說,他也在改變,我讓他委曲點,實際上就是讓他向他的德國鄰居說一聲晚上好。」

  幾個人都笑了,莫斯卡卻煩躁地說,「我真不理解,一個人怎麼能在集中營裡蹲了八年之久,出來的時候依然故我。。我要是你,如果克勞特人那樣斜著眼睛看人,我非打發他去醫院治療不可,他要是齜一齜牙;惱了我,我非把他的蛋子踢破。」

  「唉,算啦,算啦,」安譏諷而不安地說。

  「你也太不象話了,」莫斯卡說,但對安他還是付之一笑,安一直在咒駡那些在黑市裡鬼混的人,她曾經被他們騙過。

  利奧慢吞吞地說,「你忘了我是半個德國人,而德國人的所作所為,不僅僅因為他們是德國人,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們也是人。這是我父親告訴我的。後來我生活得挺好,我過著一種新的生活,我要是對別人殘酷了,我伯會有辱於這種生活。」

  「你說得對,利奧,」戈登說,「我們需要更為理智,而不能感情用事,我們應當用理性,用符合邏輯的行動去改造世界,共產黨是相信這一點的。」

  對於戈登誠摯的純潔的信仰是無可非議的。

  利奧一直盯住他,「對於共產主義我只知道一件事。我父親就是一個共產黨人,集中營根本沒能折服他的精神。希特勒和斯大林簽訂了條約,這個消息傳進了集中營後,我父親很快就死了。」

  「假如那個條約對於拯救蘇聯是必不可少的呢?」戈登反問道,「假如那個條約對於全世界從納粹的鐵蹄下解放出來是必不可少的呢?」

  利奧把頭低了下來,緊緊地用手捂住臉上搐動的肌肉。「不,」他說,「假如我父親非那樣去死相,整個世界不值得拯救。那才是感情用事,而不是你所說的黨所需要的理智。」

  此後的片刻沉默,他們聽到樓上孩子的哭聲。「我去改造改造他,」戈登說。他的妻子對他感謝地笑了笑。

  戈登走後,安對利奧說,「對他不要介意。」她的聲調完全沒有任何變化,因此沒有任何不滿意丈夫的意思。然後她去廚房煮咖啡。

  晚上的談話結束了,彼此握手告別。安說:「明天,我去向海蓮辭別一下。」戈登對利奧說,「別忘了和教授的事,利奧。」利奧點點頭,戈登緩慢又懇切地補了一句:「祝你們交好運。」

  他們離開後,戈登將門從裡面反鎖上,走回起居室。他發現安坐在椅子上正想著心事。「我想和你談一談,戈登。」她說。

  戈登示以微笑。「嗯,我就在這兒,有話就說吧。」他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當他們談到政治,即使安與他的觀點格格不人時,同她說話也不能生氣。

  安站起來,在房間裡神經質地蹬來踱去,戈登在察言觀色。他愛那張誠實、輪廓不鮮明的寬臉,那扁平的鼻子和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她是純粹的撒克遜後裔,他暗想著:然而看上去仿佛是斯拉夫人。他懷疑這兩者是否有聯繫,他還需仔細察看一番。

  安的話深深地觸動了他。她說,「你必須放棄,你一定要放棄。」

  「放棄什麼?」戈登懵懵懂懂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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