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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不要急嘛,」莫斯卡安慰說:「我可以找其他人的供應卡來用。再說,我們也可象本地人一樣去農村買東西。」

  到了床上,海蓮說:「怪不得你今天看來憂慮重重。」莫斯卡默然無語。海蓮睡著後。他好長時間還未能入睡。

  他終於感到住在這兒很不舒服。許多事情好象都說明了這一點。他是以敵人的面目出現在這裡的。現在,房子裡有德國人,周圍所有房屋裡也都是德國人,他的床上也有德國人,並且還懷著他的孩子。他留戀營房裡晚會的聲響,喜歡聽吉普馬達的轟鳴和收音機裡軍隊廣播站播放的美國音樂。可是這兒萬籟俱寂。突然,門廳邊上浴室傳來嘩嘩流水聲。桑德斯太太在洗澡,他想。那麼他必須等那女人回臥室後才能出去。他起身走到窗前,點了支煙抽起來。凝望著夜空,他追憶著是什麼時候接過第一支槍和第一個鋼盔並表示與敵人英勇作戰的決心的。但是現在看來那些已顯得不真實不重要了。事實證明,實在的還是這個房間,那個嬰車,以及床上的女人。

  14

  米德爾頓一家離開德國的前一天晚上,海蓮和莫斯卡穿過市區散步,順便看看米德爾頓;海蓮家在庫弗斯坦大街,出了門海蓮停下來,和門口的婦女招手,莫斯卡耐心地站在她身邊,彬彬有禮地微笑著。

  他們倆動身到市中心去,海蓮建議說,「到紅十字會給桑德斯太太買些冰淇淋來,」莫斯卡只是看了看她。

  「一周之間你們便成了親密無間的好朋友。」他說,「到底是咋回事?我知道,你把你的飯分給了她,又把我們的糖和咖啡也分給了她。現在米德爾頓家走了以後,你要節省一點,小寶貝。買來不容易,你知道嗎?」

  她對他笑了笑,「我要是知道你介意,我不會這樣做的。我明白你想讓我得到所有的東西,可我不能那樣;沃爾特。我一做肉,淘味充滿整個大廳,馬上我就想到桑德斯太太她在起居室裡只能啃紅薯乾,這也太懸殊了,此外你瞧,我也太胖了。」

  「胖不是吃起來的,」莫斯卡說。』海蓮笑著推了他一把。他向海蓮咧開嘴笑著說,「可你塊頭夠大的了,你已經穿不上我的襯衫了。」她現在穿著安·米德爾頓給她的一件藍色的孕婦服。

  莫斯卡挽住海蓮的臂爬過一段碎石坡地,踏上人行道。兩旁的樹枝葉繁茂,落日的餘輝偶爾透過樹葉投射在他們的身上。海蓮若有所思地說,「桑德斯太太的確是個好人,也許你不會這樣看待她,可你和她談起話來,妙趣橫生。她把我的活差不多都接過去做了。這並不是因為我送了她東西,而是她天性樂於助人,喂,說呀。給她買些冰淇淋好嗎?」

  莫斯卡笑著說,「當然可以。」

  莫斯卡走進紅十字會,海蓮在外面等候。回來的路上,經過警察局,從康特利斯卡波公園外面,往下坡走,一群人擋住了去路,一個人正站在公園的長條凳上,提高嗓門指手畫腳地在演講。他們倆停下來,莫斯卡把那盒冰冷的冰棋淋換到右手裡,海蓮扒在他的肩上。

  「我們人人有罪,」那人高聲演說著,「這種無神的時代,在這片無神的土地上,誰會想到耶酥基督?我們飲耶穌基督的血,使我們得救,反而不信基督了。可我告訴你們,我告訴你們,他的血洗滌了許許多多的罪行,以至於困乏了,老天爺對我們厭倦了,他還能忍耐多久?什麼時候耶穌的血能夠拯救我們?」他又停頓一下,聲音變得柔和了,帶有懇請的口吻。「對耶酥的愛遠遠不夠,耶酥的血尚不足以拯救我們。相信我吧,救救你們自己,救救我,救救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妻子,救救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姐妹兄弟,救救我們的祖國吧。」他的聲音變得沉穩,懇切,說理性強,動作揮灑自如,說話自然親切感人。

  「你們看到的是塊滿目瘡痍的土地,這塊大陸,上帝基督比我們看得深遠,他看到宇宙間靈魂的摧殘,邪惡占了上風,撒旦這惡魔得意洋洋地掃視世界,面對別人的死亡,他眉開眼笑,自人之初,他對其所見所聞無不幸災樂禍。」。

  飛往機場的飛機從頭上掠過,摩托的吼叫聲打斷了他的演說。他是一個體態瘦小的人,雞胸脯,由於他昂首挺胸,加上一雙圓溜溜、閃閃發光的烏黑的小眼現出憤怒的神色,越發突出了他的畸突的胸部。他又繼續說下去。

  「向你自己刻畫一下無辜的眾生。兩極的冰雪莽原到處尋不見人的足跡,但卻完整無缺。在非洲的叢林裡,太陽從上帝那裡得到無可計數、各式各樣的生命,一切相安無事。」此刻,演說人不遺餘力地遣用浮華的詞藻,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幾乎從他的小腦袋上暴凸而出。「野獸的屍骸在枯枝爛葉中腐黴,在中國的肥沃的土地上,對於撒旦連鱷魚都不以笑臉相迎,而在我國的城市裡,在許多眾所周知的文明中心,又有什麼呢?毀滅。荒山石嶺,生命決不會從中繁衍,只是一塊破碎的石英石而已,無邊無緣。」

  他停了一下,期待著稱道的和聲,事與願違,從人群的不同方向卻爆發出令人驚詫的叫聲。「誰准許你這樣說的!你經過軍政府批准了沒有?」三四個男性的聲音這樣大聲的斥責著。這位演說家于時驚慌失措起來。

  海蓮和莫斯卡無意中發現他們倆已經擠在人堆裡,身後簇擁著一大堆人。他們的左邊是一個上身穿藍色潔淨襯衫,下身穿一條厚厚的工裝褲的年輕人。懷中抱著一個六七歲非常漂亮的小女孩,雙目好奇、恍榴地看著什麼,一隻袖子貼在前面。面朝著他們這個方向,看得清袖子是用針別在繡花的連衣裙上面的。他們右邊是一位抽著煙頭的老工人,那年輕人也夾在人群中喊著,「誰准許你這麼幹的,你經過軍政府批准了沒有?」而後他又對莫斯卡和那位老工人說,「現在人人都在痛駡我們,說我們失敗了,就連這個惡棍也這樣罵我們。」莫斯卡穿著便服向海蓮微笑著,他很高興被人當作了德國人。

  這時,那位演說家抬手慢慢地指向天空,用;種莊重聲音說:「我是從我們的造物主那裡得到的許可。」殘陽以其即將熄滅的火紅把他舉起來的手染得又亮又紅。夕陽西下了,柔和的夏日的朦朧薄幕象一支邊緣殘缺的矛槍由地平線躍然舉起。這個城池的魔幻般地毀滅呈現在眼前。講演人鞠躬施禮表示感謝。

  他翹首朝天,揮動雙臂示意擁抱,「回到耶穌基督那裡去吧。」他大聲疾呼,「回到耶穌基督那裡去吧。拋開你的罪孽,不要再酗酒,不要再私通,痛改賭博的惡習,為鄙裕的輸贏而角逐是毫無價值的,罵信基督,心誠會得到上帝的拯救。寫信基督,心誠會得到上帝的拯救。你犯了罪已經受到了懲罰。重罰就在你眼下、悔過未晚,不要再犯。」

  他的大聲疾呼停了下來,喘了一口氣,聽眾們被震住了,被由瘦小身材的人發出的巨大音量威懾回來,他又恢復了先前的聲調。

  「你們都想一想,戰前你們過得是怎樣的生活?難道你們不相信,眼前的苦難,你們目擊的毀滅,全都是上帝對你們犯罪的懲罰。」

  「女孩子與敵兵私姘,男孩子向別人討煙抽,口裡還噴著煙霧。」他輕蔑地學著他們吐煙的樣子。「在我們守安息日的時候,竟然有人到鄉下行竊,討價還價地做糧食交易。上蒼是空虛的。我們招致毀滅。仟侮吧,我再重複一遍,懺悔,懺悔。」他的話神奇地回蕩著,「駕信上帝耶酥基督,這一天神,唯一的上帝,篤信一個上帝,信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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