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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他看到姑娘對他微笑,笑容裡充滿著天真,而且顯露出性的魅力。這種微笑總使他情欲激蕩,因為它是青春的微笑。埃迪想著,姑娘們受到恭維便會這樣微笑。它顯得天真,好奇,似乎在測定女人們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同時又顯得有些興奮,激動。對埃迪·卡辛來說,它表露著童貞——心靈的純潔和肉體的貞節,當然主要還是心靈方面。這是他多次見識過又多次摧殘過的。對他來說糾纏女人或屈身求愛比實際性行為要顯得甜蜜。

  他凝視著大街對面,心頭甜滋滋的,卻又有些憂傷。這位白衣少女竟然如此觸動他的心,埃迪感到驚訝。想去找她,卻又猶豫。因為他未修邊幅,而且渾身泥土,甚至自己都能聞到身上的汗臭。唉!反正不能把她們全都佔有,他想。街道這麼寬,儘管陽光燦爛,他清楚姑娘只能看到他優美的體形,看不到臉上因年齡而起的皺紋。她對年齡會怎麼想呢,太老了嗎?

  姑娘又回到孩子身邊。她那扭頭轉身的優雅而有活力的姿態和她同孩子們一起坐在綠苗草地上形成的畫面在他腦海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少女身著白色罩衫站在濃蔭綠樹下,兩條袖子幾乎挽到肩膀,乳房使罩衫在胸前突出兩塊,低頭俯視孩子時金髮飄垂,這一切真使他目不暇接,眼花繚亂。他趕快沿著麥茨大街走向營房。

  埃迪馬不停蹄地淋浴、刮臉,但往臉和身上擦那香味撲鼻的爽身粉時卻是慢悠悠的。他認真地梳著頭,對兩鬃的灰白垂頭喪氣。他走進寢室穿上帶著文官臂章的橄欖綠色軍服,覺得穿這衣服在她眼裡肯定會比穿便服顯得年輕。

  麥耶太太敲了敲門,穿著浴衣便走了進來。這是她慣用的伎倆。如果知道埃迪在洗澡,她也要去洗。埃迪穿衣時,她總是滿身芳香地走進來。通常,她也總能如願以償。

  「給支煙抽,埃迪?」問過便一屁股坐在床上,兩條腿交叉一起。埃迪手系著鞋帶,向桌上示意了一下。她拿了一支點著,又坐在床上。

  「打你扮得好英俊,要去看誰吧?」

  埃迪又耽擱一會兒,在鏡子裡打量著自己幾乎完美的體形和長著齙牙的悅人面孔。這些誰又不知道呢!他把麥耶太太從床上抱到室外放在門廳裡。「今天不行,寶貝。」說著轉身跑下樓梯奔向大街。他感到激動萬分,心花怒放。順著麥茨街快步向前。走到拐角急忙停下,稍加喘息又轉向庫弗斯坦大街。

  極目遠望,馬路兩旁的樹木高高挺立,樹下已沒有孩子們的蹤影。狹長的草地依然猶如一條綠毯,沒有異物破壞綠樹間的清幽和諧。在對面的一排樹下,他辨出了姑娘來過的地方。現在看來就象掛在牆上的一幅畫,每天都看得見,非常熟悉。可是畫上的人像卻突然魔幻般地消失了。埃迪·卡辛穿過街道走到最近的一戶人家。敲開門,他用生硬的德語查問那個照料四個小孩的姑娘。可是無論這家人還是其他人都沒能給他提供任何消息。他去的最後一所房屋是美國文職人員營舍。埃迪認出開門的男子是常在地下餐廳見到的傢伙。「沒看到,」男人說:「她不會住在這條街。我的夥計們已把這個街區的所有女人都給姦污了。我也都認識她們。現在我正想出去勾搭勾搭呢。夥計,你別走遠啊!」他咧開嘴對埃迪·卡辛笑笑,以示同情。

  埃迪站在馬路中間茫然不知所措。春天的暮色開始籠罩大地,清風已送來涼意。他看到馬路另一邊和遠一點的地方有許多嫩綠的菜園,平坦的土地以及用木棒和牛皮紙搭起來的小屋。菜農在小屋裡放置農具,有些人就在裡面居住。一些男人還在那些農田似的小塊地裡勞作。·菜園裡有座土墩,後面有溪水流過。瓦礫堆間和斷垣之上野草叢生,在這黃昏之際形成了縷縷墨綠的線條。他想再也見不到那個姑娘了。即使見到也不會認出來。內心的激情悠然消失。隨後沿著庫弗斯坦大街向前,一直走到末端,走出了城市。他看到農村未遭兵燹。種植的作物一片齊整,在靜靜地歇息。春天的水綠又帶來了層層新波。農村裡沒有戰爭的灰土黑渣來破壞春天的美!

  當天晚上,海蓮就把神話故事浮雕釘在牆上。她說這些畫是為未來的孩子買的。但莫斯卡認為這是一種迷信,一種希望萬事如意的鬼把戲。剛釘好,海蓮便說:「我想我們該過去看看桑德斯太太。」

  「哎呀!今天太累了,」莫斯卡說。「今天做的事夠多了。」

  海蓮兩手叉著靜靜地坐在床上,眼睛環視這幾乎是最好的房間。淡黃色嬰兒車緊靠著淺藍花布窗簾,看上去就象貼在牆上的一幅水彩畫。小圓桌上鋪著藍色桌布,兩把椅子上都有淺灰色軟墊。地毯因日久已由深紅變成紅褐。床和梳粧檯都是赤紅褐色,兩邊牆上各掛著一小幅油畫。畫面淺綠作襯,一片田園風光:紫羅蘭盛開,天藍草綠,溪流漏漏,一道銀白。看著看著,海蓮感列一股幸福的暖流湧遍全身。再看莫斯卡,表情呆板,顯得很不自然。她知道他不舒服,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說:「現在看來,我們又將永不分離。」

  「咱們去拜拜女房東吧!」莫斯卡說。

  他們這套房間的門都對著門廳!門廳本身的門對著樓梯。要到另一房間必須先走進門廳。夫妻倆敲敲起居室的門,桑德斯太太從裡面喊要他們進去。

  她正坐在沙發上看報。海蓮介紹完畢,桑德斯太太站起來與莫斯卡握手問候。莫斯卡看到她不象他原來膘一眼後所顯得那麼老。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臉上雖然淨是皺紋,可她那瘦長的身材穿上飄垂的喪服卻顯得別有一種青春魅力。

  「你們要用起居室隨時請便。」她聲音細微,甜美,但純屬客套。

  「謝謝,」海蓮說。「您給我們的房間配了窗簾和別的東西,我們很感謝。如果您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助的話,請儘管告訴我們。」

  桑德斯太太猶豫著:「我只希望官方不會來找麻煩。」她懷疑地瞅了莫斯卡一眼,好象還想說點什麼。

  海蓮猜出她的擔心,說:「我倆都喜歡安靜。他不是那種暴躁的美國人,總有開不完的會。」說罷對莫斯卡莞爾一笑,可莫斯卡沒有以笑作答。「我們只來呆幾分鐘,」海蓮接著說。「我們今天太累了,所以……」她站起身告別,她們尷尬地道了晚安。莫斯卡有禮地一笑告別,桑德斯太太也回禮道別。這時,莫斯卡看出這個女人儘管年長,卻顯得靦腆,想到敵人住在自己家裡感到有些後怕。

  回到臥室脫衣就寢時,莫斯卡對海蓮說:「命令終於下來了。米德爾頓一家必須乘船回國。他們下周就要動身。」他差點忘了把這消息告訴海蓮。

  海蓮吃了一驚。「哎喲,那可槽了,」她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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