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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一股碎石泥沙劈頭蓋臉打了下來,他頭一低,嘴正碰到一具死屍上。他感到死屍上沒有農服,皮肉已被燒焦,硬如皮革,並且滾燙得象剛在煉獄裡燒過一樣。他雙手把它推開,還要抬頭,一股腥臭噴口而出,聽到他們走了過來,他差不多是吼叫:「不要碰我,走開!」然後跪在地下,兩手死勁抓住刺手的碎玻璃,磚頭塊和骨頭渣子,極力嘔吐起來。腐爛的食物,已成膽汁的酒全給吐了出來、紅發女人扶著他走出地下室爬上階梯。借助燭光,他看到那女人興奮得不可言喻,向回走時,她緊緊拉住莫斯卡的外衣後襟。

  走出洞口,大家又都溶進了寒夜。每人都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想到還活著!」金髮男人感歎地說。「那下面就是死後的景象。」

  他們順窄道往廢墟堆上爬著。此時月亮在城市上空高懸。月光下,全城象個灰色朦朦的奇境。塵霧夾雜一起猶如網絡隨風飄旋;在地上形成一座房屋,好象大家都在裡面不死不活地睡著。那邊山坡上坐落著警察局。他們看到有軌電車的淡黃色燈光在慢慢地向前挪動。叮噹鈴聲在冬夜裡聽起來清脆但卻令人顫傈。莫斯卡覺得這個地方一定離他們麥茨街的營房不遠,因為他經常在夜裡看到這個電車往小丘上慢慢爬著。聽到它那叮噹的鈴聲。

  到了廢墟頂端,那女人摟著金髮男人的腰問他倆:「你們到屋裡喝杯酒吧!」

  「不,」莫斯卡答著,又對沃爾夫說:「咱們回家吧!」他此時心裡感到孤寂和恐懼。他怕他所接觸的每個人,沃爾夫也不例外。他文擔心海蓮一個人在營房裡會出事。現在,他神志已完全清醒,記得好久以前他把醉了酒的埃迪·卡辛一人留在了地下餐廳,他和沃爾夫開始了長時間的走街串巷。

  他惦記著埃迪是否已安全回家,現在究竟已有多晚,肯定午夜已過了很長時間,海蓮一定在躺椅上看著書等他回家。他第一次心情激動地思念起母親、阿爾夫和格洛麗亞;想起他還沒有讀他們的來信,並且終於認識了他原本的以為懂得了什麼是安全,其實根本不懂。他只是在恐懼中的夢。突然,他感到他們都處於危難之中。他所接觸的每一個人都不例外,但又束手無策。記得母親常去教堂祈禱,當然總想對她說些能夠說明問題的話,同時也使自己接受,因為那些話都是確信無疑的—,「我們是上帝按照意象創造出來的。」問題就在於此。現在他仍能生活下去,並儘量使自己和海蓮幸福快樂。

  疲倦困擾著身心。他開始走向廢墟。寒氣襲面,冷風刺骨。他便把下巴埋在外衣領子裡,他和沃爾夫又開始了走大街穿小巷。月色雖然朦朧,但還是象陽光那樣無情地把城市的創傷暴露無遺,不加渲染。沒有同情,只有冷漠、它們似乎只是科學儀器發出的呆板的光,僅僅反映自己對地面的印象;荒蕪的彈坑和無聲的彈痕。

  13

  早春的明媚晨光給殘破的城市塗了一層金黃色調。當它們映照在紅色的斷壁上時,紅黃二色交相輝映,光彩奪目。碧藍的天空猶如帷幔直落九天,遮掩了危樓的醜態。

  耶金的女兒手推著淡黃色嬰兒車,小心的臉上顯得自豪而幸福,同時也表露出憂慮和悲哀、她的湛藍色童裝恰與蔚藍的天空渾為一體。耶金在她身旁邊走邊看,分享著她的喜悅,同時沉浸在這個不平凡城市漫長嚴冬後的蘇醒之中。

  幾節有軌電車穿過街道叮噹作響,為金色的早晨增添了悅耳的鈴聲。到了麥茨大街。耶金遠遠看到莫斯卡和朋友們正往吉普車上裝東西,而海蓮就站在旁邊的樹下。到了他們附近看到利奧和埃迪是在幫莫斯卡搬東西。手提箱和包裹裡塞滿了衣服,木箱裡滿是罐頭食品。旁邊還有個正是他耶金為他們搞到的小煤爐。

  耶金拍著女兒的肩說:「吉斯萊,把車推到他們的眼皮底下,嚇嚇他們。」小女孩高興得笑著加快了步伐。海蓮首先看到他們父女倆。耶金聽到她歡喜地叫了一聲,隨後笨拙地疾步走來迎接他們。

  「你看它怎麼樣?」耶金得意地問她,「它象我說的那樣好吧?」

  「啊,太美了!耶金,它太漂亮了。」海蓮驚喜地叫著。看到她瘦削、安詳的臉喜氣洋洋,耶金完全被感動了。他又看了看嬰兒車。是啊!它是漂亮。四周飄著彩穗象個賽車,米色油漆看起來可愛,停著的地方周圍一片嫩綠,而上方又是蔚藍的天空。

  「我女兒,吉斯萊,」耶金說,「她要親自把它推來。」小女孩腦腆地點著頭。海蓮費勁地跪下,寬鬆的大衣在地上折疊起來。「非常感謝,」說著又去吻小女孩的面頰;「幫我把它推到我的新家好嗎?」孩子點了點頭。

  莫斯卡從吉普那邊走過來。身上穿的舊卡鞏布制服滿是裙子。「等等我再付你報酬,耶金,」說著又膘了小車一眼。「我們要搬到庫弗斯坦大街。你和海蓮一起推著車走過去好不好?我們裝好東西馬上就到。」

  耶金連聲說道:「可以,當然可以。」他興奮地脫帽向海蓮致意。並用德語說:「親愛的女士,可以陪您嗎,」海蓮微笑著挽起他早已伸出的胳膊。他們讓吉斯萊推著車走在前面。

  和煦的春風迎面撲來。花草的清香沁人心脾。海蓮邊走邊解開大衣。耶金看到大衣在她胸前敞開,內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滿足和傷感。自己的妻子死了,女兒失去了母愛。現在又走在敵人情婦的身邊。他想,如果海蓮屬￿他,生活又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啊!他和女兒能夠享受她的溫柔和摯愛。現在她身上的新生命也就是他們倆的了啊!如果海蓮屬￿他,又有現在的良辰美景,生活會顯得多麼甜蜜,他內心的憂傷和恐懼也會一掃而光,吉斯萊也會享受到安全感;想著想著,吉斯萊轉過身來對他們報以微笑。

  「她看起來好多了,」海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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