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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沃爾夫的臉在三明治後而顯得警覺而滑稽。霍尼笑道:「不,不,沃爾夫,沒意思。再說,天很晚了,也許你們已經很累了。」

  沃爾夫裝作不以為然,小心謹慎地催道:「說說看。」

  金髮男人看著他笑了起來。「哪兒有什麼寶,只是令人好奇。我在後院裡修了個小花園。街那邊一座房子被炸後,有—部分倒塌在這邊。我便開始對它清理。反正我也喜歡鍛煉。不久,我覺得奇怪。亂石堆裡有個洞,再往裡是個完好無損的地下室。原來落過來的那部分正好落進了洞裡,很有趣吧。更有些怪的是,一些房梁正好頂著屋蓋,裡面便成了一個大房間。」說罷臉上依然堆著微笑,紅雀斑突出來就象血要流出來似的,「我敢說那兒很獨特。想去嗎?」

  「當然嘍,」莫斯卡答道。沃爾夫勉強點了點頭。

  「不用穿外衣,就在花園旁邊;到了下面還會覺得熱呢。」但是沃爾夫和莫斯卡還是從外問裡把外衣拿來。他們是想外出有所防備,同時也伯霍尼知道他們帶著武器,霍尼聳聳肩。「等等!我去拿手電筒和一些蠟燭來,你去不,厄達?」他問那女人。

  「那還用說。」她答道。

  金髮男人拿手電筒走在前面。四人穿過所謂的花園。它實際上只是個四周用磚壘起來的一塊方形硬地。磚牆矮得一抬腳即可過去。爬上瓦礫堆,背面的房頂清晰可辨。但一片陰雲把月亮罩上了—層黑紗,下面的城市模糊不清。他們走過一條由兩座磚土墩夾成的溝。看到一道牆堵住了另一堆廢墟。

  那金髮男人彎下身子說:「就在這兒。」他指了指牆上的一個洞口。洞裡陰森黑暗,他們魚貫而入。金髮男人在前,紅發女人隨後。沃爾夫和莫斯卡緊緊跟著。

  剛走進幾步,霍尼突然喊著當心。他們要踩著臺階往下走了。

  到了最後一階,霍尼停下等著。他女人點著兩支蠟燭,伸手遞給莫斯卡一支。

  淡黃的燭光下,他們看到前下方有個寬大的地下室。周圍一團漆黑。三支蠟燭在上方亮著,就象茫茫大海裡的燈塔;兩腳下卻象脫離了海岸峭壁的礁石。地下室裡高低不平。碎磚破瓦堆成斜坡,中間有段樓梯通向上方,頂端已被碎石堵住,好象樓梯設計時就是要它直頂天花板,造成一端不通。

  「這是黨衛隊的營房,黨衛隊員們可曾紅極一時啊!戰爭結束前夕。你們的炸彈把他們的營房給炸飛了,」霍尼解釋著。「他們埋在這兒有一年多了,太壯觀了。」

  也許有些值錢的東西,」沃爾夫說。「你找過了嗎?」「沒有,」霍尼答道。

  他們跳下階梯。紅發女人背靠一根粗大木梁站著歇息。木梁一端卡在地面。另一端頂著天花板、她高高地舉著蠟燭,三個男人散開著向裡面走去。

  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腳不是踩著碎玻璃片,就是碰到塵埃堆或碎磚塊,好象在湍急的溪流裡撻著水似的。有時還會陷進鬆土,這時他們便驚恐地到處亂抓亂爬,好象掉進河裡踩著水時一樣慌張。

  看到面前的黑靴子油光掙亮,莫斯卡伸手提起。先是感到它相當重,後來馬上意識到裡面有條人腿。大腿部分被血和骨髓粘在一起的磚石壓住。丟開它,又向最遠的一個角落走去。有時腿陷進碎上直沒膝蓋。到了牆邊,他被一具無頭無頸、無臂無腿的死屍絆了一躍,用指頭按按,雖看不見衣服,卻能感到屍肉已於癟。爛肉裡的脂肪和血早被房屋坍塌時形成的塵霧吸幹,緊貼著屍骨。他還摸到乾屍下硬如骨骼的石頭。屍體的四肢就象靴子裡的腿一樣被瓦礫嚴嚴實實地壓住了。

  莫斯卡對這些殘肢斷體並不感到害怕,因為肉已幹硬,見不到血。它們又都被砸得連衣服都擠進了皮膚。他又向周圍的碎石踢了幾腳,當感到一隻腳往下陷便慌忙走開。沃爾夫獨自在遠二點的角落裡摸著,光線暗淡,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突然莫斯卡感到非常悶熱。一股帶有焦肉怪味的土浪拔地而起,好象地下烈火正在鬆軟的地面下熊熊燃燒。它似乎要吞噬整個城市,儘管地面上到處都有廢墟覆蓋。

  「給我個火,」沃爾夫在角落裡喊道。聲音聽起來象甕甕的耳語聲。莫斯卡把燃著的蠟燭扔了過去。黃色的火苗在室內劃了一道弧光。蠟燭在沃爾夫旁邊落下,但他並沒有揀起。

  他們看到他在角落裡瞎抓的身影。霍尼輕聲象與人交談似地說,「真怪!這些軀體都沒有腦袋,我已看到六七具屍體。有的只有一條腿或一隻胳膊,但都沒有頭。他們怎麼又都沒有腐爛?」

  「看看!」沃爾夫叫道,他的聲音在角落裡回蕩起來,「我找了樣東西,」他從地上撿起一隻槍套,裡面還有支手槍。拔槍時,發現槍套已經破爛,幾個碎片隨即落到了地上。他把槍套扔得遠遠的,又去到處摸索。同時對霍尼講著話。

  「就象木乃伊一樣,那些古老的木乃伊就是不腐的,」他解釋說。「廢屑鑽進了他們的軀體。也許他們被困住後,整個房間被砸翻了。因此我們才得以進來。他們頭朝下摔在地板上,腦漿進裂、碎骨橫飛。就在我們剛走過的地方。我還看到許多骨片。」他已離蠟燭好遠,走進較遠的一個角落。不久又喊道:「給我點亮。」紅發女人在牆邊把蠟燭舉得更高些。為了看得清楚,沃爾夫也把什麼東西高高舉起。金髮男人便把手電筒扔給了他。

  沃爾夫驚恐地尖叫了—聲;那女人嚇得毛骨依然,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燭光和電筒光下,一隻灰色手掌清晰可辨。手指驚人的細長,上面的灰塵恰似塗上了土色。蠟燭滅了。沃爾夫立即把手掌甩了出去。大家沉默無語。但都感到悶熱難忍。這悶熱的空氣走他們踩進乾燥的灰塵時升騰起來的,過了一會兒,莫斯卡取笑沃爾夫說:「你不害怕踩嗎?」

  金髮男人輕聲笑了笑。笑聲在屋裡回蕩。沃爾夫不好意思地說:「我以為那討厭的東西是個大老鼠呢!」

  紅發女人在階梯上說:「咱們快走吧!我悶得慌。」當莫斯卡看著亮光向她走去時,一部分牆活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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