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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07

  他們走進德國入夜總會,樂隊正演奏快步舞曲。這是一長方形的沒有任何裝飾的廳堂,白色的沒有罩子的電燈,令人感到乏味。四周牆壁粉刷得也粗糙。高高的園頂形天花板;看上去好象一個大教堂。這裡曾經是一所學校的禮堂,但建築物的其餘部分都已毀壞。

  椅子全都是硬板折疊式的,桌子同樣是光板一塊,沒有任何裝點。大廳裡坐得滿滿的,人們擁護在一起;致使服務員往往無法直接為某張桌子服務,只好讓夾在當中的人把酒傳遞過去。沃爾夫是這裡的知名人士,於是他們便隨著他那粗壯的身軀朝一張靠牆的桌子走去。

  沃爾夫給周圍的人遞煙,向服務員說:「來六杯荷蘭松子酒。」同時把盒裡剩下的香煙悄悄地塞進這位服務員的手裡。「要地道的。」服務員鞠了個躬,匆匆離去。

  麥耶夫人轉動她那金髮閃亮的頭,環視這個大廳,「這兒不怎麼樣。」

  埃迪拍拍她的手,「親愛的,這是吃敗仗的人用的。」

  莫斯卡朝海蓮微微一笑,「也不太差,對嗎?」

  她搖搖頭,「這是一種調劑,」她說,「我應該看看我的德國同胞怎樣娛樂。」莫斯卡未曾注意到她聲音中帶有一絲內疚,但埃迪理解,他那俊俏的小嘴一咧笑了。這回可發現了一件武器,他想,於是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得意,一陣突如其來的激動。

  「說起這個地方,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沃爾夫說。「他們買通了軍政府的那位教育主任讓他書面表態說這房子不適合學校活動,然後又去買通了那位藝術主任,讓他表態說這房子可以用於娛樂活動。誰也不知道這房子是否安全,」他補充說:「管它安全不安全,反正兩三天這兒就要關門了。」

  「哦,怎麼回事?」海蓮問道。

  「等著瞧吧,」沃爾夫說,意味深長地一笑。

  利奧一向情緒飽滿,他指著整個大廳的人說:「瞧他們,我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哭喪著臉的人。他們還掏錢來這裡窮開心!」大家都笑了。服務員給他們送來了酒。

  埃迪舉起酒杯,英俊的臉顯出一副可笑的嚴肅。他說:「祝我們的兩位朋友,非常相稱的一對人幸福。大家看他倆,一個是非常溫柔而美麗的公主,一個是深鎖濃眉的暴君。他要為他縫補襪子,每晚為他準備好拖鞋,而她得到的報答將是幾句精挑細選出來的生硬的話和一頓打。我的朋友,這對姻緣將是美滿的。如果他不先把她打死,他們就會過上一百年。」大家飲酒,莫斯卡和海蓮相互一笑,他們掌握了一個答案,一個為這張桌子旁的其他人猜不到的答案。

  兩對情人都去房子的另一頭突起的舞臺前的一小塊地方跳舞。只剩下沃爾夫和利奧。沃爾夫以飽經世故的目光環視周圍。

  香煙的煙霧在人們的上空升起,直奔那園頂形天花板。婚禮的贊助者們是一些互不相識的好奇者,可以說是一個大雜燴。有年老的夫婦,他們或許早已賣了一件上好的家俱,決心要在一個晚上出去使那令人厭倦的單調生活換換樣;那些年輕的黑市經營者,他們都是美軍膳食管理中士和隨軍販賣部官員的好友,身旁坐著穿有尼龍長襪、周身散發香水味的年輕姑娘;也還有一些幹珠寶、毛皮、汽車以及其他高檔物品買賣的老年商人,陪伴著他們的是一些穿著並不富裕,已為他們工作多年的文文靜靜的女子。一種雇傭與被雇傭的關係。

  這個擁擠不堪的大廳並不喧鬧,一般的交談音量都不大。酒也是每隔很長時間才要一次,看不到任何食品。樂隊儘量演奏美國爵士樂曲。擊鼓手左布搖晃著他那方腦袋,使勁地、但有節制地模仿美國演奏者,這樣模仿當然無助於內心的節奏感。

  沃爾夫向另幾張桌子上的一些人點點頭,他們都是和他做過香煙買賣的黑市商人。他們一進來,美國人就把他們認出來了,而且是因為他們帶的領帶比任何東西都更加奇怪地引入注目。這裡的其他人剛好都穿著晚禮眼。但由於某種原因,黑市不能供應領帶,人們只好用色彩單調的破布片來取代。沃爾夫立刻把這記在腦子裡,又發現一條搞錢的路子」

  音樂結束了,大家都回到坐位上。埃迪因為跳舞時與麥耶夫人的身子發生接觸而滿臉紅光。當海蓮坐下,倚在莫斯卡的椅子上,手搭在他的臂上時,埃迪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恍恍惚惚他好象看見她那結實白嫩的身體躺在棕色的軍用毯上,慢慢地他把臉伸了過去挨近她那梳妝整潔的,未作任何反抗的頭。頃刻間他確信自己會成功——他知道這是怎麼搞的——當玫瑰色的光圈一亮,他的幻覺也就破滅了。玫瑰色是屋子裡唯一的暖色,樂隊就在這樣的燈光下演奏。於是。三聲短促的、指揮性的小號吹響了。

  細細的嗡嗡聲平息下來,白色明亮的燈光暗了下來,屋子變得跟洞穴一般,高高的圓頂形天花板在黑暗中變得看不見了。

  一隊姑娘走上舞臺表演舞蹈。跳得糟透了,以致連表示禮貌的少許掌聲也沒有。舞蹈結束後是變戲法,然後是雜技表演。再後便由一位女歌手為大家演唱。她身段粗壯,嗓門尖但聲音小。

  「天哪!」莫斯卡說。「咱們走吧。」

  沃爾夫搖搖頭說:「再等一等。」

  觀眾聚精會神,仍在期待著什麼。小號又一次吹響,燈光暗得幾乎漆黑一片;屋子盡頭的舞臺變成光輝的黃色區,一個個子不高,矯健的男人滿不在乎地從舞臺側面的暗處慢悠悠地走了出來,他那豐滿的、圓圓的、橡皮似的臉,一副天生的滑稽演員樣。人們以暴風雨般的掌聲向他表示歡迎。他開始交談似地跟觀眾講話,好象相互間沒有界限似的。

  「我得向大家道歉,因為我的一部分著名的表演節目今晚不能演。我的小狗弗雷德利克不見了,哪兒也找不到。」他停了停。臉上露出歉意,然後又假裝生氣地說:「丟臉,真丟臉。我訓練了十隻狗,它們總是丟失。在柏林不見了,在杜塞爾多夫不見了,如今在這兒又跑了。總是這樣。。一位姑娘匆匆走上舞臺,在他身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這位喜劇演員點點頭,興高采烈地轉向觀眾說:「朋友們,經理部讓我通知一聲,這個節目演出後就可以吃到肉餡三明治。」他眨了眨眼說:「無需定量供應卡,但,當然是高價出售的囉。好了,按剛才說的,我給大家表演一下——」他停了下來。臉上滑稽極了,先是驚訝。後是詛喪。最後來了一個全都理解。逗得觀眾哄堂大笑。「弗雷德利克,我的弗雷德利克,」他失聲喊叫著沖下舞臺。他又遊遊蕩蕩地回到舞臺燈光下。大聲地嚼著一塊三明治。當笑聲平息時,他哭喪著說。「太遲了。它算是堅持到最後的一位好朋友了。確實是一塊香甜可口的三明治」說罷,他咬了一口,一大半三明治忽然不翼而飛了。

  他一邊等掌聲平息,一邊抹了抹嘴,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

  他舉起一隻手讓大家靜下來,又開始說:「今天大家都擔心熱量。我這裡念給大家聽,我們需要1300卡熱才能活著,而從軍政府規定的配給量中,我們可以得到1550卡的熱。我可不是有意批評當局。但我今晚想提醒大家應該怎樣處理掉多餘的200卡。請聽,有幾條簡單的規則。」

  他講了所有有關熱量的老生常談的笑話,但卻是那樣熟練,以致嘻嘻哈哈的笑聲一陣接一陣。他的笑話被一位幾乎沒穿衣服的姑娘打斷,這姑娘在臺上跳著舞,圍著他兜圈子,他以貪婪的、讚賞的眼光看著她,然後從口袋裡掏出誘惑物:一小顆萵苣和一把青豆。他板著指頭算,又搖搖頭,然後聳聳肩說:「她至少得吃1000卡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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