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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秋季到來,樹葉落在街兩旁的自行車道上,沿著林蔭道鋪上奇異的揭綠色地毯,清新的空氣使莫斯卡精神煥發,驅散了夏日的懶散。覺得在家呆不住,經常去那家地下餐廳吃飯,去軍官俱樂部飲酒——所有這些地方都是海蓮不能進入的,因為她是敵人。深夜回到宿舍,已有幾分醉意,再喝上一些海蓮為他在電爐上溫熱的稠稠的罐頭湯,然後就時醒時睡地渡過一夜。許多早晨,天剛剛亮他就醒了,望著朵朵灰色的雲彩被十月初的風吹拂著從天空飄過。他倚窗觀看那些德國工人急急忙忙地朝一個角落跑去,趕上開往市中心的電車。

  一天早晨,當他站在窗戶旁時,海蓮也起床了,並在他身邊。她穿著當睡衣用的貼身內衣,用手臂摟住他。於是,他倆一同垂眼望著樓下的街道。

  「難道你不能再睡一會兒?」她睡眼惺松地說,「你總是起這麼早。」

  「我想我們該開始多出去走走。室內生活對我來說過多了。」

  莫斯卡望著沿麥茨大街滾動的落葉鋪成的赤褐色地毯掩蓋起樹下那肮髒的自行車道。

  海蓮靠在他身上。「我們需要一個寶寶,一個漂亮的寶寶,」她溫柔地說。

  「哎呀,」莫斯卡說,「元首真的反復往你們腦子裡灌下了這傻念頭。」

  「孩子永遠是可愛的。「她對於莫斯卡嘲笑自己有進一步的想法感到生氣。我知道有人認為要孩子的想法愚蠢。在弗拉克城時,柏林姑娘常常嘲笑我們鄉下人,因為我們總是關心孩子,議論孩子。她推開他。「好啦,上班去。」她說。

  莫斯卡竭力想跟她講清道理。「你知道,在禁令沒有解除前,我們不能結婚。我們在這兒的所作所為都是不合法的,尤其是你住在這宿舍裡。孩子出生,我們就得搬到德國居民區去,而那時對我來說又是非法的。我就得採取很多很多辦法才能讓他們送我回美國,而且設法帶你去。」

  她朝他慘然地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會再扔下我。」莫斯卡很驚訝,很受感動,她竟然猜透了他的心事。他已經決定,萬一遇上麻煩事,他就用偽造的證件轉人秘密活動。

  「啊,沃爾特,」她說,「我可不願像樓下那些人一樣:喝喝酒,在俱樂部裡跳跳舞,睡睡覺,除了我們自己外沒有任何東西把我們系在一起。我們現在這樣生活是很不夠的。」她站在那兒,貼身衣服蓋不住屁股和肚臍,尊嚴和羞恥之心都顧不上了。莫斯卡想笑。

  「這樣不好,」他說。

  「聽我說。上回你定以後,我因為就要有個孩子而高興。我感到自己很幸運。因為即使你不再回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我可以去愛的人。你理解那種心情嗎?我們全家人當中,只剩下我們姐妹倆,而且住得很遠。後來你來了,又走了,面我又成了孤零零一個。在所有這些人當中,沒有一個和我共歡樂的人,能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的人。這太可怕了。」

  樓下有些美國人走出大廈,到寒冷的街上,打開了吉普車的安全鎖鏈,加熱馬達。一起一落有規則的隆隆聲穿過緊閉的窗戶輕微地傳了進來。

  莫斯卡用手臂摟住她,「你身體不舒服,」他垂下眼睛望著她那瘦弱的赤裸裸的身子。「我怕你有個三長兩短。」當他這樣說時,內心掠過一陣恐懼,駭怕她會由於某種原因,比如說由於他偶然造成的某種不可預見的過失離他而去。他怕在這灰色的冬季早晨,他會獨自一人站在窗口,身後的房間空洞洞。他突然轉過身來朝著她,溫存地說:「別生我的氣,等幾天再說。」

  她偎在他的懷中,輕輕地對他說:「你真的失去了信心。我想你是知道的,我看見你怎樣對待別人,也知道你對我怎樣。人人都認為你不夠朋友,那麼……」——她在尋找中個不會使他生氣的詞——「那麼祖魯。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真的不是。我從來也沒有想找個比你更好的男人。有時候,當我替你說幾句好話的時候,麥耶夫人和耶金總是相視而笑。哦,我知道他們的想法。她的聲音裡有一絲哀怨,這種哀怨是全體女性面對那不理解她們愛情的緣由的整個世界所流露出的內心的痛楚。他們不懂得理解。」

  他將她抱起,放到床上,拉過毯子給她蓋上。「你會感冒的,」他說,伏下身去吻她後才去上班。「你會得到應得的一切。」他說,然後微微一笑,「有些事其實很好辦。不用擔心他們把我調離,不管是什麼原因。」

  「我不會的,」她笑著說,「今晚我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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