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黑市 | 上頁 下頁


  這時,周圍的待雇人員聲音低了下來。莫斯卡坐起來看著:車廂那頭的大兵,有的在長凳上睡著了,三圈燭火照著三攤打牌的人,顯得車廂那一頭友誼氣氛很濃。對於這經歷多年剛放棄不久的生活他感到一陣淡淡的懷念。就著濁光,莫斯卡可以看見他們在湊著水壺喝什麼,他敢肯定不是水,地又看見他們打開軍餐盒,掏出巧克力大嚼起來。美國士兵總是供應齊全、莫斯卡咧著嘴這樣想:他們背上有毛毯,提包裡面總有蠟燭,水壺裡有水或高級飲料,挎包裡還有一條浴巾。為好運或惡運的供給一應懼全。

  他又伸開腿在長凳上躺下來、想睡一會兒,可是他的身體凍得僵直,就象身下的硬板凳。列車加了速,跑得很快。他看了看表。快到午夜了,到法蘭克福還差足足八小時。他又坐起來,從他的小藍背包裡掏出一瓶酒。把頭靠在釘有木板的車窗上,湊著瓶子喝酒,直喝到身子舒松起來。他又朝車廂那頭的士兵們望去,三圈燭光只剩下一圈了,他剛才一定打—了個陀兒;不過在他後面黑乎乎的地方,他聽見傑拉爾德和幾個人還在講話。他們一準喝酒了,因為地聽見傑拉爾德正以恩人的口氣許願、他在吹噓他日後的權勢和將如何重用那些有才幹的人。

  車廂那頭的一圍蠟燭裡有兩支分了出來,搖曳的燭光照在車廂通道上,當這兩支燭光從莫斯卡面前經過時,他驚了一下,從磕睡中醒來。那拿蠟燭的美國兵一臉惡相,帶著傻裡傻氣的敵意。蠟燭明亮的黃光把醉醺醺的面孔照得通紅,給那雙直瞪瞪的眼睛一種陰險無情的色調。

  「嗨,大兵,」傑拉爾德喊道,「給我們一支蠟燭吧!」

  蠟燭被一聲不響地放在傑拉爾德的鄰座。他們的談話聲頓時響了起來,閃爍的燭光使他們鼓起精神。他們和那美國兵搭汕,可那美國兵把蠟燭放在長凳上以後就把臉藏在黑影裡,不理睬他們。過了一會兒,他們把他忘在一邊,又說起自己的事來,只有一次,傑拉爾德俯身湊進燭光裡,好象要表示他的信任,用一種居高臨下的。但又是十分和善的口吻對那美國兵說:「告你說吧,我們這些人都在軍隊裡於過。」然後他又笑著對其他人說:「感謝上帝,一切都過去了。」

  雇員中有一個人說道:「別說得那麼乾脆,還有俄國人呢。」

  他們又把那美國兵忘了。正當人語嘈雜、橫貫大陸的列車盲目地向前飛跑而隆隆作響的時候,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美國兵突然象醉漢那樣恐慌地大喊大叫起來,「住嘴,住嘴!哪兒來那麼多廢話,用上你們的臭嘴。」

  接下來是一陣驚訝而窘園的沉默,然後傑拉爾德又把頭伸進燭光裡,溫和地對那美國兵說,「小夥子,你還是回到你們那邊去吧。」美國兵沒有答話,傑拉爾德接著剛才的話碴又說開了。

  傑拉爾德的話音突然嘎然而止,他站了起來,全身都照在燭光裡,輕聲地說,「天呀,我受傷了,那個大兵給了我一下。」他雖不慌亂,但他的話卻嚇了大家一跳。

  莫斯卡坐了起來,其他的人也都站起來了。其中一個人碰倒了蠟燭,蠟燭掉到地上,滅了。傑拉爾德先生還站在那裡,照在身上的燭光不那麼亮了,他的聲音很低,很怕人,「那大兵給了我一刀。」說完坐到黑影裡的長凳上。

  從士兵坐的車廂那頭快步走來兩個人。他們手裡拿著蠟燭。莫斯卡看見燭光下其中一人的軍官領章閃閃發光。

  傑拉爾德一遍遍反復說:「我被刺了,是那大兵幹的。」他已經不感到恐怖,只是吃驚和莫名其妙,莫斯卡看見他端坐在長凳上。三支蠟燭都照著他,他的褲腿上有一個豁口,一直開到大腿部,暗紅的血從豁口往外湧。中尉彎下腰,把蠟燭往前湊了湊,對同來的士兵傳了個口令。那士兵跑回車廂那頭,拿來幾條毯子和一個急救包。他們把毯子鋪在地上,讓傑拉爾德躺在上面。士兵正要動手把褲腿剪掉。傑拉爾德說,「別剪,把他卷起來,還能補呢。」中尉看著他的傷口。

  「傷不重,中尉說,用毯子把它包上。」中尉的年輕面孔毫無表情,話音裡不帶同情,只有例行公事的禮貌。」我們在法蘭克福準備一輛救護車等待、以防萬一、找到下一站去掛個電話:「然後,他轉過身來問周圍的人,「他在哪兒?」

  那個喝醉的美國兵不見了,莫斯卡往暗處看去,看見他前面長凳角落有個人影縮作一切。他什麼也沒說。

  中尉回到車廂那頭挎上手槍又走回來,他拿手電筒往車廂試著照,發現了那個縮作一團的人影,他用手電筒碰碰那個士兵,同時把手槍從套子里拉出來,把它藏到背後,那士兵沒有動彈。

  中尉重重地捅了他一下,「起來,穆爾羅尼。」那士兵睜開眼睛,莫斯卡看到了他陰鬱的目光,感到一陣憐憫。

  中尉把手電筒對著士兵的眼睛,照得他睜不開眼。他命令穆爾羅尼站起來,他看到穆爾羅尼空著手,就把手槍放回槍套,接著他用力把士兵推了個轉身,把他搜了一遍。他什麼也沒發現,就把手電筒往凳子上照去。莫斯卡看見一把沾血的小刀,中尉拿起刀,推著那士兵往車廂那頭走去。

  列車開始減速,慢慢地停了下來,莫斯卡走到車廂盡頭,打開車門往外看,他看見中尉到站裡去打電話要救護車。不打電話是不會有車的,因為停車的那個法國城市已經夜深人靜。

  莫斯卡回到自己的坐位。傑拉爾德的朋友們都在俯身安慰他,態拉爾德煩躁地在那裡嘮叨,「我知道不過擦傷點皮肉,可他幹嘛要刺我,這不是瘋了嗎?」當中尉回到車廂,告訴他們會有救護車在法蘭克福等候的時候,態拉爾德對他說。「請相信我。中尉,我沒有惹他,你問誰都行,我好好地,怎麼會惹他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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