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第四個K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戴維·詹特尼突然覺得他被拋在一個旋轉的世界之外。

  客廳的窗戶已出現了一絲黎明的曙光,艾琳還沒有回來,詹特尼躺在沙發上,想起了羅斯瑪麗·布蘭爾。他想起她在床上朝他轉過身來,埋在他身上,他依然記得她的香水味兒,也許是睡眠藥在她肌肉中起作用的緣故,她的身子奇重。他想起她早上穿著她的運動服,驕傲自得、毫不客氣地打發他走,他想了一會兒當時的情景,她要給他付給司機小費的錢,而他拒絕接受,但他當時為什麼要污辱她呢?說她更清楚他需要多少錢,諷刺那天晚上她也不過同樣狼狽的處境,也是這麼灰溜溜地被人打發回家的。

  他發現自己時醒時睡,聽著坎貝爾的動靜,聽著艾琳是否回來。他又想到他的父母,他們遠在猶他,他知道他們早把他忘在了腦後,關起門來過他們的恩愛日子,一邊把他們假正經的「天使褲」掛在外邊,一邊在屋裡赤裸著身體巫山雲雨,假如他打個電話,他們還得分開。

  戴維·詹特尼幻想著他見到羅斯瑪麗·布蘭爾,向她傾敘愛情的情景,聽著,他會說,假如你得了癌症。我會把你身上的腫瘤挪到我身上;聽著,他會說,假如天上掉下一塊大石頭,我會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住你;聽著,他會說,假如有人想殺害你,我會用我的胸膛頂住朝你而來的冷箭暗槍;聽著,他會說,假如我能得到青春泉水,長生不老,我會把泉水讓給你,使你容顏永駐。

  他隱隱有些明白,由於羅斯瑪麗·布蘭爾的地位和權勢,給他對她的回憶罩上了一道光環,他是在向一位女神祈禱把他造就成某種不凡之材,他乞求權力、財富和美女,乞求取得讓世人矚目的宏偉業績,乞求不要把他這樣默默無聞地淹沒在芙立眾生之中。

  他把豪根給他的支票拿給艾琳看,好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顯示他有這麼一位顯赫的朋友時時關心著他,給他這麼一大筆錢僅僅作為一個隨意的禮物。但不料艾琳無動於衷,在她的經歷中,朋友之間有福共享是件很尋常的事情,而且她竟然說,以豪根的巨額財富,他本來可輕易地給他更大一筆錢。當戴維提出給地支票的一半錢,好讓她早日去印度時,她拒絕了。「我總是只用我自己的錢,自己養活自己。」她說,「如果我用了你的錢,你會覺得你對我可以擁有特權。再說吧,你其實是想給坎貝爾,而不是我。」

  她的拒絕,以及她聲稱他喜歡坎貝爾的說法,讓他目瞪口呆,他想把他們母子倆都從他身邊支開,重新過只有對未來的撞憬的單身生活。

  然而,她接著問他,在她拿掉一半錢去印度之後,他用剩下的那一半錢幹什麼?他注意到她並沒有提議他一道去印度,而且她說的是「你那一半錢」,就是說她在內心已接受這一半錢了。

  接下來他告訴她他要用他的二千五百美元幹什麼。他犯了一個大錯。

  「我想到全國各地逛一逛,還想去觀看肯尼迪的就職典禮,」他說,「我想這一定會很有趣,一定別有一番感受。你看,駕著我的車,跑遍全國,看看整個美國,我甚至想到冰天雪地的地方去感受一下真正冷的滋味。」

  艾琳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然後邁著輕快的步子在房間裡轉一圈,好象在清點她的家當一樣,說:「這主意真不錯,我也想看看肯尼迪,親眼看看他的模樣,要不然我不會真正知道他的揭摩——就是他的命運——怎樣。我正好休假,他們欠我不少天假期。正好還讓坎貝爾看看這個國家,每一個不同的州。咱們坐我的小貨車,省幾個旅館錢。」

  艾琳有一輛小型廂式貨車,她在裡邊裝了幾層書架和~張坎貝爾的小床。這台車是她的寶貝,在坎貝爾還是個小嬰孩的時候,她就經常駕著這輛車在加利福尼亞各地奔忙,參加各種有關東方宗教的集會、講座。

  剛剛啟程時,戴維覺得自己象落入了一個陷講。車由艾琳駕駛,她喜歡開車,坎貝爾坐在他們中間,一隻小手放在戴維的手中。

  戴維把一半錢存在了艾琳的戶頭上,作為她去印度的旅費,現在剩下的二千五百美元也得花在他們三個人身上,而不是他自己。唯一能安慰他的是上衣口袋一個皮套子裡裝的那輛雙口徑小手槍,美國東部有許多行兇的搶劫者,他得保護艾琳和坎貝爾。

  出乎戴維的意料,頭四天悠閒的駕車旅行令他心曠神怡。起初在他們歇腳的時候,艾琳和坎貝爾睡在小貨車裡面,他自己在車外露宿,直到行車到阿肯色州時他們遇到了寒冷天氣的襲擊,於是驅車向南,盡可能避開寒潮,隨後幾天他們就在沿途汽車旅館中投宿。

  麻煩出在他們到肯塔基州的那天。

  由於天冷,他們在一家汽車旅館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他們開車到附近鎮子上一家兼賣報紙的早餐店吃早餐。

  店裡跑堂的和詹特尼差不多年紀,看上去挺機靈,艾琳以她的加利福尼亞人的平易近人的性格,很快和這個小夥子搭上了話,她欣賞他的敏捷和效率。她常說,看一個行家裡手幹活是件令人愉悅的事,哪怕他幹的活並不重要。她說這是預示一個人的揭摩的好跡象,詹特尼從來沒有真正弄清楚「羯摩」這個詞的意思。

  但這個跑堂的清楚,他也是一個東方宗教信徒,艾琳和他聊上了勁兒,一發不可收拾。

  坎貝爾被丟在了一邊,不知所措,詹特尼付完飯錢,領著他等在門外,過了有十五分鐘,艾琳才出來。

  「這小子真甜。」艾琳說,「他叫克裡斯托弗,但他叫自己『卡瑞士」』。

  詹特尼等得有些惱火,但什麼話也未說。在回汽車旅館的路上,艾琳說:「我看我們不妨在這呆一天,坎貝爾需要休息。」

  早上剩餘的時間和整個下午他們都在逛街買東西,儘管艾琳幾乎什麼也沒買,隨後他們早早地在一家中國飯館吃了頓晚飯,按他們的計劃是早點上床休息,好在第二天天不亮就動身。

  但他們回到旅館房間後沒過一會兒,艾琳突然說她想開車出去溜達,沒準兒再吃點東西。她走後,戴維和坎貝爾玩跳棋,想不到這小傢伙很會玩,幾乎每把都贏,在他只有兩歲大時,艾琳就教會了他玩跳棋。玩了一會兒,坎貝爾忽然抬起他那前額寬寬的優雅的頭,說:「詹特叔叔,你不愛玩跳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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