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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早晨熾熱的陽光使他感到頭暈目眩,儘管他是站在裝有空調的飛機機艙門口,一陣灼熱的氣浪把他逼了回去,使他直想吐。他感到心疑,是不是因為他即將要做的事才使得他這樣?時刻已到,他馬上就要去完成最後一項不可挽回的壯舉了。這是他全盤棋中的最後一招,他甚至沒有向羅密歐和沙哈本蘇丹透過氣,也沒有向在這次行動中幫他忙的幾個赤軍的骨幹分子提起過。最後一步是欺君犯上的罪行。

  遠處在機場候機樓前面,他看到一隊蘇丹的士兵圍成一個圓圈,把報紙、雜誌和電視臺的記者們圍困在中間,他引起了全世界的注目,他掌握著美國總統女兒的生死之權,他比任何統治者、任何教皇或先知都擁有更多的聽眾。雅布裡從敞開的艙門口回頭向飛機裡邊走去。」

  在一等艙裡,他新替換上的四個鐵杆部下正在吃早飯,自他給出最後通牒之後已過去了二十四小時。是時候了,他督促他們趕快去幹他們的差事。一個人帶著雅布裡的手諭去找負責警戒圈的士兵頭目,命令他讓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最大限度地靠進飛機,另一個人拿著一摞印刷好的傳單,宣稱由於雅布裡的要求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沒有得到滿足,一個人質將被處死。

  其餘兩個人受命把總統的女兒從普通艙單獨辟出的第一排帶到一等艙裡雅布裡的面前。

  當特蕾莎·肯尼迪走進一等艙看到雅布裡在等著她時,她臉上現出了如釋重負的解脫的笑。雅布裡感到驚奇,在飛機上呆了這幾天之後,她怎麼看起來還是如此可愛,一定是皮膚的緣故,他想,她不是油性皮膚,灰塵留不住。他朝她回頭一笑,和善地半開玩笑說道:「你看起來真漂亮,只是有一點點不整潔,去,梳梳頭發,化妝一下,電視鏡頭正等著我們,整個世界會盯著這兒,我可不想讓別人說我待你不好。」

  他領她到機上的盥洗室,然後等在外邊。她花了幾乎有二十分鐘,他能聽到沖洗馬桶的嘩嘩水聲,想像她象個小姑娘一樣坐在那兒,他感到心在刺痛,他祈禱,亞撤色,亞撒色,請到我身邊來。

  這時他聽到沙漠裡在灼熱的陽光直射下站著的人群發出的如雷般的騷動聲,他們一定是讀到了傳單,他聽到電視採訪車開近的聲音。

  特蕾莎出來了,雅布裡看出她臉上掛著一絲憂傷,還有一點倔強,她已打定主意不說話,更不會讓他強迫她為他製作錄相帶。她梳洗得乾乾淨淨,光彩照人,由於勇氣使她信心倍增,她不再是那麼茫然無知了,她微笑著對雅布裡說,「我不會說話的。」

  雅布裡抓住她的胳膊說,「我只是想讓他們見見你。」他帶著她到敞開著的機艙門口,他們站在梯子上,沙漠上的熱氣烤著他們的身體,六輛電視採訪車象六個史前的龐然巨獸護衛著飛機,幾乎擋住了遠在警戒線外的如潮的人群,「只朝他們笑一笑,」雅布裡說,「我想讓你父親看到你平安無事。」

  說這話時他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撫摸著她如絲綢般光滑的頭髮,他把她的頭髮從脖子上挪開以便能看清她裸露的後背,潔白柔和的皮膚美麗炫目,唯—一個疵點是她肩膀上長的一塊病。

  他這麼擺弄著她,使她的身體不由得搖晃了一下,她轉過頭想看看他在幹什麼,他越發用力,強迫她面向前面,這樣電視鏡頭能更看清她的嬌美的容顏,沙漠的陽光把她的身影剪成金黃色,他的身體遮擋在她的背影中。

  他舉起一隻手抓住機門上框,以便保持平衡,用他的身體支撐著她,這樣他們搖搖晃晃地站到了門邊上,溫柔地靠在一起。這時他的右手掏出了手槍對準她裸露的脖子,當她對頂在背後的金屬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勾動了板機,她的身體從機上墜落下去。她飄浮在空中,仿佛飛向了太陽,化進了血的暈環之中,隨之她的身體向下栽下去,腿朝上,又頭朝上摔在水泥跑道上,摔得血肉模糊,灼熱的陽光烤著她血流如注的美麗的頭顱。這一瞬間只有電視攝像機和工作車、以及吹起的塵沙在呼呼作響,之後就連綿不斷地傳來成千上萬人的痛哭喊叫聲,恐怖的喊叫,沒有盡頭。

  這是野性的嘶嚎,絕不是預料中的歡呼,這個結局使雅布裡感到意外,他從飛機門口退到內能,看見他手下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望著他,象受驚的動物一樣,對他流露出十分厭惡而恐懼的表情。

  他對他們說,「真主在上」,他們竟然沒有反應,他等了好一會兒,只好簡短地告訴他們:「現在整個世界的人都會知道我們不是鬧著玩的,他們必定會答應我們的要求。」

  但是他注意到人群的喊叫聲並沒有他料想的狂喜的情緒,他手下人的反應也令他感到沮喪。

  處死美國總統的女兒事實上犯了大忌,她是特權的象徵,本應享有豁免受極刑的特權,他原先忽略了這一點,沒有當成回事,現在只好聽之任之了。

  有一刻他一直在想著特蕾莎·肯尼迪,她甜甜的笑臉,她潔白的頸項散發的丁香般的芳香,他還回想起她的身體投進沙漠紅塵的暈環中,他想,讓她與亞撤色同在,從金色的天堂永遠墜落在大漠黃沙之中,他的腦海中重又浮現她最後的身影,她穿著合身的鬆鬆垮垮的血色長褲,在小腿處夾起褲角,可以看到她穿著涼鞋的腳,太陽照射的熱浪翻滾著鑽進機艙,他大汗淋漓,他想,我就是亞撤色。

  華盛頓星期三淩晨,肯尼迪總統昏昏沉沉地做著惡夢,夢見一大群人在痛苦而憤怒地呼喊,隨後他發現自已被傑佛遜從夢中搖醒,奇怪的是,雖然他醒了,那如雷般的人群的呐喊聲仿佛穿透了白宮的圍牆,仍然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傑佛遜看起來也有些不同——他不象那個畢恭畢敬的、既能調製熱巧克力又洗刷衣服的僕人,倒更象一個把臉繃得緊緊的、準備挨揍的人,他不停地說道:「總統先生,醒醒、醒醒。」

  其實肯尼迪已經醒了,他張嘴問道:「見鬼,那噪音是怎麼回事?」

  枝形吊燈的燈光照亮整個屋子,他看到傑佛遜後邊還站了一群人,他認出了那個白宮大夫,他是海軍準尉;還有尤金·戴西、阿瑟·韋克斯和克裡斯蒂·科利,他感覺到傑佛遜把他從床上惆起來,讓他的雙腳落地,手腳麻利地給他套上了睡衣,不知怎的,他有些雙膝發軟,傑佛遜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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