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第四個K | 上頁 下頁


  就在一年之前,他們一同走在貝魯特的街頭,街道上有一個空牛皮紙袋,油膩膩的,像是剛裝過食物。雅布裡繞了過去,羅密歐則一腳把紙袋踢進了路旁的排水溝裡。不同的本能反應。雅布裡相信世界上的每樣東西都可能有危險性,羅密歐則很多時候茫然無知。

  還有一些不同的地方。雅布裡的眼睛象棕色的石珠子,長相醜陋,羅密歐幾乎是漂亮得無可挑剔,雅布裡以自己的醜陋為榮,羅密歐則為自己的美貌感到羞恥。雅布裡懂得,一個簡單無邪的人只要投身政治革命就必然要使用暴力和屠戳他人,羅密歐只是慢慢不情願地接受了這個信念,他畢竟是從讀書人轉變過來的。

  羅密歐得天獨厚,理所當然是情場上的王子。他富裕的家境使他免除了物質生活的貧寒。羅密歐頗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他天生的好運在遵義上並不公平,正是這樣的舒適生活使他感到厭倦。

  他埋頭學習,從文學書上學到的東西更加確立了他的信念,學校裡那些激進的教授們當然更是推波助瀾,他們使羅密歐確信他一定會成為一個改變這個世界的人。

  他不會象他父親那樣,花在打扮上的時間比那些高級妓女還多。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追逐女色上,他更不會花從窮人身上榨取來的血汗錢,窮人必須獲得自由和幸福,然後才能談到他自己的幸福。

  雅布裡的信仰轉變是發自肺腑的。小時候,他生活在巴勒斯坦一個伊甸園般美麗的地方,他十分聰明,無憂無慮,非常聽父母的話,父親每天都要給他讀一個小時的《古蘭經》,他特別尊重自己的父親。

  在那塊聖潔的土地上,他家擁有一個很大的別墅,周圍是大片奇異的綠草地。別墅裡有成群的僕人。雅布裡五歲那年,不幸降臨到他們全家。他被趕出了這個天堂樂園,他的父母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美麗的莊園化成了嫋嫋的紫煙,頃刻間他成了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兒。他被親戚收養,來到一個偏僻的山村。他身邊唯一的財富只剩下父親給他遺留下的《古蘭經》,這是一本羊羔皮紙印刷的漂亮的經書,深藍色的經文,燙金裝飾,他常常想起過去的時光,父親大聲給他朗讀經文,一字也不差,這是伊斯蘭教的傳統,從先知穆罕默德口中記錄下來的真主阿拉的話,是永遠不容爭辯和不可懷疑的,「《古蘭經》可不同於《塔拉》」,在他長大後,有一次他深有感觸地對一個猶太朋友這樣說,他們都會心地笑了。

  他很快就得知了被驅逐出伊甸樂園的真相,但是直到好幾年以後他才瞭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他家原來在以色列境內,他父親是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一個地下領導人,後來被人出賣,在警察突襲莊園時被打死,他的母親隨後自盡,偌大的莊園被以色列人燒成了一片灰燼。

  由此,幾乎是自然而然地雅布裡成了一名恐怖分子。他的親戚、老師都教育他要牢記對猶太人的深化大恨,不過他卻說不上對猶太人有非常強烈的憎恨感,倒是憎恨那個冥冥真主,毀滅了他天堂樂園的童年時代的快樂生活。十八歲那年,他把父親那本精美的《古蘭經》賣了一大筆錢,用這些錢上了貝魯特大學,頭兩年他大部分時間都和女人鬼混在一起,之後就成了巴解組織的一名地下成員,在那以後的幾年裡,他漸漸成了一個有名的危險分子。然而解放他的同胞從來就不是他的最終奮鬥目標,在某種程度上,他幹這種玩命的活兒只不過是為了尋求自己內心的平衡。

  在那個秘密住處的院子裡,這會兒雅布裡和羅密歐花了兩個小時多一點兒的時間把整個行動的每個細節都過了一遍。羅密歐不停地抽著煙,他擔心的唯有一件事,「你能保證他們會把我放出來嗎?」他神情緊張地問。

  雅布裡寬慰地說:「他們怎敢不把我手裡的人質當回事兒?聽我的,你在他們手中會比我在沙哈本安全得多。」

  然後他們在黑暗中擁抱而別,在復活節以後,他們就再也不會見到對方了。

  也就在這個禮拜五,弗蘭西斯·伊克斯維爾·肯尼迪總統在白宮召集了他的私人高級助理班子和副總統,他將要告訴他們一個頗為掃興的消息。

  會議在總統的黃色橢圓形居室內舉行,這樣氣氛顯得隨便一些,大家可以舒舒服服坐下來品嘗地道的英格蘭茶。這間屋子比那間通常更為有名的總統橢圓形辦公室要更大,更舒服一些。

  總統在貼身保鏢的陪同下走進屋子,房間裡的人都站起來向他致意,肯尼迪點頭示意他們坐下,然後叫保鏢們退到了門外。每逢這種場合,總是有兩件事感到不舒服,首先是根據禮儀,只有他直接下達命令保鏢們才會退出屋外;還有,副總統必須起立迎接他,向他致意。使他感到煩惱的就在於副總統是一位女性,這種時候,政治上的禮儀就壓倒了社會儀禮。而且更成問題的是,副總統海倫·杜波裡比他要大出十歲。她是一個具有傑出的政治、社會才幹的女性,雖然人過中年,卻依然風韻猶存,肯尼迪在民主黨內力排眾議,挑選她做了自己的副總統競選夥伴。

  「見鬼,海倫,」弗蘭西斯·肯尼迪說,「你不必站著,現在該我來招待諸位,給你們倒茶。」

  「十分感謝,」海倫·杜波裡說,「我猜想,在你召集你的私人顧問班子時把副總統找來,大概是缺個人收拾杯子吧。」他倆都笑了,但總統的高級助手們卻笑不出來。

  在院子裡,夜幕中羅密歐抽完了最後幾口煙,越過石砌的圍牆他可以看到羅馬市內一些大教堂的圓錐頂。該到向他的人吹風的時候了,他抽身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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