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孔薩利克 > 血漿黑手 | 上頁 下頁
五九


  這上面也有她的照片!斜貼在白色的紙帶上。這是一張放大的彩色照片,是《新信使報》駐柏林記者佩斯特爾為她搶拍的。這張照片是在夜間拍的,它的背景是焰火發出的粉彩色的光。可是在照片的前景,維拉騎在一個男人的肩上。這傢伙會是誰呢?人們只能看到他那頭髮蓬鬆的頭。可是在這個頭的上方,浮現出維拉那狂喜和歡笑的臉。她手裡拿著一瓶香檳酒,並把它正對著那位觀看者。柏林……1989年11月……

  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放在照片上的手指在發抖。

  他站了起來,心裡想著維拉,維拉……

  然後,他喊了出來:「維拉!」他對其他的照片全然不感興趣,那些反映利歐,《新信使報》的明星記者在莫斯科和南非的生活情況的照片,讓它們見鬼去吧!

  他推開門。

  那白色的上面貼有照片的電腦紙帶子一直延伸到臥室裡,直接通到床邊。此時,她正坐在床上,盤膝而坐,坐在飾有花紋的白色印第安床單上,這床單是他從秘魯旅行回國時帶回來的。她睜大眼睛望著他。

  「你這傢伙,維拉……啊,維拉……」

  她的皮膚光亮,身上穿著一件細斜紋布襯衫。

  「瞧,這是誰來了!」她笑了。

  「維拉——維拉!我徒步走完了這段通往羅馬的路。我的兩隻腳……幫我一把吧……」

  他把雙臂朝她伸過去,指尖已經觸到了她的膝部,那上面柔軟而光滑的皮膚使他感到溫暖。他用指尖繼續摸著她的膕窩……

  「別這樣……」

  「為什麼?」

  「你究竟來自何處?把手指拿開!我剛才在問你呢。別這樣……我覺得……」

  他用親吻消滅了她的所有抗議。他感到回憶又在他心中升起,他聽到了好多聲音,也聽到了那位老者的聲音。維拉!那脖子,那肩膀,這就是維拉,是的,這就是生活……

  他像一個溺水者一樣緊緊抱住她的肩膀,沉醉於這柔軟的身體和敞開的內心之中——他沉醉了,感到安全……

  蠟燭在燃燒。在這安靜的房間裡,蠟燭無聲地吐出像小的矛尖一樣的火苗。他倆呼吸著,而他倆的呼吸是相同的。

  維拉睡了……利歐昏昏沉沉的,這有助於抑制由於恐懼而產生的內心的激動。

  他把手臂從她的脖子下面抽出來,在床上坐起來,看了看蠟燭投在牆上的影子。他覺得這些影子似乎變活了,它們仿佛在動,仿佛像洇開的墨水一樣向四周伸展,仿佛某種像霧一樣的東西——這東西還沒有名稱——從房間黑暗的角落裡爬了上來。這東西逐漸成為好多張臉,成為另外一張臉。那張臉他常以相同的方式看到過,它像一張未完成的圖紙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臉上的那張嘴總是流露出一種膽怯的、有時甚至是嘲弄的悲傷。這是萊斯納爾的嘴,萊斯納爾的臉……

  12

  此時,萊斯納爾的問題像一支箭從黑暗中飛來了:「還有什麼?過得好嗎?」

  這話裡並沒有嘲諷。它聽起來像是一種威脅。

  「利歐,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剛才幹了什麼事?」

  他一時無法理解這個句子的意義。然後,他理解了。此時,他突然感到驚慌失措,就像遇到一個冷酷而殘忍的攔路搶劫者,既沒有任何保護,也沒有進行任何反抗……

  他坐在床上頓時感到心情惡劣起來。

  「你知道你幹了什麼事嗎?」

  蠟燭的火苗在跳動。燭光在維拉的皮膚上閃耀著——他卻站在床邊,兩隻拳頭緊壓在突突跳動的太陽穴上,看到……看到那老人的脖子,看到老人脖子上的癡皮,那些像爬蟲一樣的紋路。

  「你知道你幹了什麼事嗎?」難道她由於我也感染上了艾滋病毒?

  利歐披上浴衣,走進對面的工作室,從壁洞裡拿出一瓶威士忌酒。真該死,別激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要盡力控制自己……

  可是,儘管他喝了那麼多,他的情緒並沒有好轉。他把病毒也傳染給了維拉這種想法像一條隱秘的小蛇一樣在他的心裡騷動,而這條蛇更加隱秘和更為狠毒。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該怎麼辦?那麼,只有一條出路:走萊斯納爾的道路……我的天哪!

  他突然想到一個非常激烈的詞:自殺。

  「你瞧,」萊斯納爾說,「我已經給你作了示範。現在我們終於聚在一起了。你說過,這不是好下場。可是我該怎麼辦呢?總之,不僅我的妻子,而且我的孩子,都有可能感染上艾滋病毒。」

  「我沒有孩子。」

  「你是對的。你知道我們的情況嗎?要不要我告訴你,我們從來也不想要一個孩子,可是偏偏在那一天……」

  「我的老天!別再提它了!」利歐咆哮如雷。

  「好吧。可是,你現在理解了嗎?也許我發瘋了。可是你呢?你到底怎麼啦?」

  利歐開了不到半小時的車,便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基費爾的住處斯泰納巴赫。這裡沒有大城市生活特有的緊張、忙碌和不停地奔走,也沒有慕尼黑的輝煌和豔麗。

  這兒土地平坦,佈滿小丘,有機樹、油菜田、黑白斑點的母牛和一條長長的公路。公路兩旁交錯著平層避暑小別墅和農民的田莊,這是城市附近典型的建築。這兒甚至可以看到保爾·諾沃提尼曾經說過的那幢具有青年派風格①的別墅,它坐落在一座小山上。從通向房屋的那條小路的瀝青蓋板裡,長出了野草。房屋的牆上蔓生著常青藤。當利歐下車的時候,感到周圍既寂靜又涼爽。

  ① 德國19世紀末的藝術學派,尤指美術工藝上的風格。

  他四處張望。可是就在這時門已經開了,一位身穿深藍色圍裙的婦女出現了。鐵灰色的頭髮平滑地披在她的頭上。她戴著一副角邊眼鏡,此時她正把它摘下來。

  「您是馬丁先生,對嗎?」

  「對。」

  「太好了。我不能和您握手,因為我手上有做蛋糕的生麵團。您喜歡吃蛋糕嗎?」

  「啊,很喜歡!那麼,您是基費爾先生的姐姐,對嗎?保爾·諾沃提尼給我講了許多您的烹調技術。」

  「啊呀,這個保爾……要是他常到我這兒來該多好呀!我的弟弟坐在露臺上,就在這幢房子的另一邊。他等著您呢。那麼,回頭見。」

  這幢房子的另一邊非常安靜。這是個用石頭砌成的大露臺,周圍有石欄杆,一直通向一叢高高的冷杉。

  這一次,路德維希·基費爾修長而虛弱的身體上穿著一套深棕色的運動衣,像他倆第一次會面時那樣,頭上戴著一頂巴斯克帽。他的膝蓋上蓋著一條格子圖案的毯子。他向後靠在躺椅裡,注視著房子拐角處的那條路。他的面前是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兩排陶瓷花盆,裡面長著一些植物。在躺椅的旁邊,他把一隻手提籃放在露臺上。

  「喂,馬丁先生!」

  他撇嘴露出一絲微笑。「行,您找到我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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