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孔薩利克 > 血漿黑手 | 上頁 下頁
六〇


  「這不困難。」

  基費爾今天沒有戴手套。他的手又冷又濕,而且軟弱無力。利歐無所謂,摸了摸基費爾的手。

  「您請坐。您知道這是些什麼嗎?」

  「您指的是這裡的這些植物嗎?」

  「是的,這些植物。我迷戀這些植物。您仔細瞧瞧它們的形狀!這兒是一盆馬齒莧。您看到過這種花嗎?」

  利歐點點頭。的確,這是一些形狀稀奇古怪的肉質的綠色植物。有些像有點紋的蛇,另一些像大海裡的某些綠色的小動物。有成幾何形狀的植物和各種各樣的黃色和紅色的變種。這裡的這個人,這個路德維希·基費爾,這個病危的路德維希·基費爾,刑事警官,已到了病的晚期,的確沒有人相信他會好轉起來,他似乎忙於把植物的插枝埋在新的花盆裡。否則的活,那些剪刀和那只盛有花園泥土的提桶有什麼用呢?

  「您已經看到我的姐姐了嗎?」

  「看到了,我們已互致問候。」

  短時的停頓。鳥兒在某處歌唱。停頓持續了很長時間。基費爾把他的瘦骨嶙峋的手舉到頭上,為的是把巴斯克帽移正。「馬丁先生,要是您想抽煙,您就放心地抽吧。也許它對我已不再有害了……而且我今天又不咳嗽了。」

  利歐一支接一支地抽香煙。

  「我很高興,我又要回到我的醫院。我想知道上次他們給我服用的抗生素。服用這種抗生素之後,我的皮膚平滑多了。可是,真該死,多次發生繼發感染……不過,我的呼吸總算好一些了。」

  他用蒼鷹一樣銳利的目光迅速地看了利歐一眼。利歐現在知道,基費爾使他想起了什麼:使他想起一只要餓死的老鳥。

  「您知道,在醫院裡,像我這樣的老人已經是很稀罕的了。除我之外,全是些年輕的小夥子。而我呢,領養老金的退休警官,已經是爺爺了。雖然……」他輕聲地吃吃笑了起來,聽起來像是風吹枯葉發出的簌簌聲。「雖然,總有一天,我們大家都會一樣。年輕人和老年人。只是從這些年輕人的眼睛上,從他們的眼睛裡流露出的抗議上,您也許還知道什麼是青春。這些年輕人不願放棄生的希望。可是,誰願意放棄生的希望呢?」

  利歐又點頭表示同意。此時,基費爾把頭斜過來,仔細地打量他,仿佛一位攝影師在打量他的模特兒。

  「至於您,馬丁先生,您看上去精神飽滿極了。如果我們談論那件事,您不會反對吧?」

  談論那件事?談論那疾病?談論死亡?以及緊接著談論您姐姐的一流的烹飪技術?

  「當然不反對。」

  「我現在用『你』來稱呼,利歐,反正我們屬￿同一個陣營。在醫院裡,沒有人會想到用『您』稱呼對方。即使對我這樣一個無用的老人,也不用『您』稱呼。在醫院裡,用『你』相稱是理所當然的事。你也許明白我說這些話的用意。那好吧,利歐,我覺得,在我們談正題之前,我們應該談談我們自己。」

  「那麼正題呢?正題是什麼?」

  「是我們需要做的事。不過,首先我要問你,你得這種病已經多久了?」

  「四年。至於在哪天哪時得的,我就無法確定了。」

  「我也一樣。」

  「是一次手術引起的?」

  「是的。一次分流手術。一次非常必要的分流手術……我當時快要翹辮子了……這樣看來,我現在無需抱怨。要是我的朋友恩斯特·任格爾不把我放到手術臺上,我也許早就死了。當時使用的血漿,那糟糕透頂的東西……在某種意義上說,的確是它拯救了我的生命。當然,血漿裡有什麼東西,我思想上是沒有準備的。」

  「手術是在何處做的?」

  「在威斯巴登。我在那兒的聯邦刑警局工作了好多年。他們有一所跟他們合作的專科醫院。任格爾教授就像是一尊醫學上至高無上的神,我們盲目地相信他。我們的確可以相信他。不過,當時他像其他的外科醫生一樣上了一種神話的當,即相信血漿的療效。也就是說,他相信血漿在醫療上具有輔助作用……使用血漿,可使患者的傷口迅速地癒合,可使患者的體力更快地恢復。」

  「他們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哎呀,你瞧!」

  「手術後您做了些什麼?」

  「我們彼此以你相稱,利歐。」

  「請您不要見怪,也許這和我的教育有關,不過,我的確很尊敬您,基費爾先生。您儘管用『你』稱呼我,但我想繼續用『您』稱呼您。」

  「那好吧。我用『你』稱呼你,顯得我是你的父輩。這事現在並不重要。利歐,我想問一下,這病在你身上還沒有發作嗎?沒有出現繼發感染嗎?肺和腸沒有出現問題嗎?你看上去氣色特別好。我說這話,並非出於嫉妒,而是出於滿心歡喜,相信我吧。可是,你的醫生是怎麼說的?」

  「他說我的免疫系統還相當地完好無損。」

  「你有多少?」

  「您指的是T4輔助細胞?」

  「是的。」

  「920,」利歐回答說,而且顯得有些自豪。他從自己的聲音裡聽出了這種自豪,不禁感到羞愧,就像一位音樂家拉錯琴弦而感到羞愧一樣。也許,在進行類似談話的地方,均會出現這種難為情的情況。結果是相同的,只是有些人早一些感染上了艾滋病毒,另一些人……

  「真是難以置信!說真的,我為你的健康情況感到高興。此外,我認為這很重要,很重要……」

  路德維希·基費爾沒有解釋他最後這句話的意思,而是脫下了他的巴斯克帽。他的頭上佈滿淡黃色的癡皮。可是,最糟糕的是,皮膚上有黑色的、形狀不規則的結節,它們像一些奇特的風化了的石塊使他的太陽穴顯得畸形。

  他右手的食指指著這些皮膚上的結節。「你看到過卡普氏肉瘤嗎?」

  利歐沒有回答,只是凝視著這些黑色的斑點。

  「卡普氏肉瘤就是這個樣子。我想讓你看一看它。其他的情況我壓根兒不想談。不想談我一連幾個星期拼命地拉屎,整夜整夜地在廁所裡度過,不談胃粘膜增生,也不談我的右肺實際上已喪失了功能……」

  利歐一動也不動,但是他迫使自己不把目光轉過去。他得說些什麼。可是,在這樣的時刻,他能說些什麼呢?

  基費爾先開口說:「我想讓你看看,我的年輕人,要是你到了我現在所處的階段,你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必須讓你看一看卡普氏肉瘤,以便你明白我要對你說的話。這是開場白。」

  「開場白?」利歐自言自語地說。「什麼東西的開場白?」

  「這點我以後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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