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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會面得有兩個人,保爾。另一個人在什麼地方?」

  「我猜想他就在附近某個地方。他已經來了。」

  這會不會又是一次小遊戲?保爾的老上司……路德維希·基費爾,超級刑警。他想要他幹什麼?這人究竟跟他有什麼關係?

  「早安!你們已經來了。你好,保爾。」

  這是老年人的聲音,低沉,有點兒沙啞。利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睜開眼睛。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可能有60歲,70歲或80歲,但這並不重要。儘管天氣暖和,他還是穿著一件橄欖色的長華達呢雨衣。紐扣和衣帶已經扣上,仿佛他感到冷。他的頭上戴著一頂巴斯克帽,一直推到前額上。他注視利歐,對他微笑,可是利歐大為吃驚。他從來還沒有看到過這樣一張病態的臉。這張臉上唯一讓人覺得是健康的東西,是那副完美無缺的白色假牙。他的頭就像一個顴骨凸出的骷髏頭。皮膚的色調為淡黃色和灰色,兩邊的太陽穴上,皮膚由於長了個濕疹而像爬行動物的皮膚那樣萎縮。眼睛周圍的組織水腫,以致那兒的皮膚由於繃緊而變白發亮。在灰白眉毛下面,那雙眼睛顯出深黑色,就像發燒時閃閃發亮的眼睛。

  「您就是馬丁先生?我很高興……很高興。我讀過您的文章,馬丁先生。」

  利歐點點頭。那只伸向他的手上戴著一隻薄的棉織手套。

  「我可以坐到您的旁邊嗎,馬丁先生?」

  利歐很少會感到尷尬。他曾在最不可想像的情況下遇到過最不可想像的人,即病人、受苦受難者、被逐者、垂死者,可是,他從來也沒有感到過這樣的拘束。也許原因在於,這人的外表雖然可怕,但他的態度非常自然,也許原因在於他的聲音有一種使人鎮定的力量。

  保爾·諾沃提尼站在他倆前面。他注視著他們,就像一位醫生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心愛的病人一樣。

  利歐感到更加緊張。這是什麼意思?

  「您知道,馬丁先生,我住在斯泰納巴赫。從前,我每三天開車去慕尼黑,到圖書館借書,或看望像保爾這樣的老朋友。今天順便到動物園來。」

  利歐打量了對方上下滑動的喉結。對方的脖子像一根植物的莖從很寬的領子裡突出來。這脖子也有鱗屑,像是長著某種斑疹。

  「這樣一個動物園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休息場所。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班級的孩子們已經走了,情侶們還沒有時間,而那些一直在這裡跑來跑去的離異的父親們還不允許去接他們的孩子。馬丁先生,您有孩子嗎?」

  「孩子?」

  「是的,孩子。這事我忘了問保爾了。」

  「這事對您很重要嗎?」

  利歐沒有得到回答,得到的只是對方似有似無的微笑,這不是微笑,而不過是一種竭力爭取利歐同情的令人恐懼的努力。

  「我沒有孩子。」

  基費爾點點頭。「您瞧,這樣一個動物園還有其他的優點。在這裡,人們比較容易從一定的距離相互進行觀察。」

  「這話多麼實際!」

  「親愛的馬丁先生,在這種情況下,您是對的。而現在您肯定想知道,我為什麼請我的好友保爾安排我們的這次會見。」

  保爾繼續保持沉默。

  「我想,這關係到生物-血漿這件事。」

  「馬丁先生,生物。血漿這件事,我覺得太含糊了。這關係到我們。當然,這不單單關係到我們兩個,儘管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說這關係到我們。」

  「這麼說,您也……」

  「是的,馬丁先生,這事保爾肯定告訴您了。我也是由於一袋生物-血漿公司生產的血漿而被傳染的。在一次分流手術之後。我們的處境相同……我們遇到了相同的劊子手……您只需看我一眼,就足以知道,這最終意味著什麼。」

  他中斷了談話。在說最後這幾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輕微,幾乎言不成聲,淹沒在一陣突發的咳嗽聲之中。這是一陣短暫、可怕和劇烈的發作,使他全身搖動。

  保爾·諾沃提尼走到老上司的身旁,抓住他的肩膀,仿佛這樣就能減輕他的痛苦。利歐等待著,直至咳嗽發作過去,直至那急促的喘息和劇烈的乾咳停止和那近於藍色的面色消失,直至基費爾用一張紙巾把自己的嘴擦乾淨。基費爾把身子向後靠,用戴著手套的食指拭去眼角上的淚水。

  這時,他的聲音又比人們所期待的有力。「肺炎球菌,」他很鎮靜地說。「我親愛的朋友們,球菌……不過,在這期間,我們已經很好地掌握了它們。它們來來去去,就像所有其他的真菌或細菌一樣。假如你們達到了我這樣的認識水平,你們也就會識別它們了。」

  利歐的雙手開始抽搐。

  「起初,當我開始咳嗽的時候——這真好笑,馬丁先生——他們大家都在想:哎呀,這下基費爾倒黴了,得了一種可惡的何傑金氏病。誰會猜想一位老警察感染上艾滋病呢,不是嗎?不過,我們別把我牽扯進去。我現在已經變成了什麼?什麼也不是……我那時是什麼呢?一艘生銹的破舊不堪的輪船。我們也把您忘掉,雖然我覺得您的健康情況值得欽佩。這也就是說,我們應該忘掉我們兩個,想想所有其他的人,也想想那些還有可能成為這些卑鄙的傢伙的犧牲品的人。為什麼?因為我們應該反躬自問:實際生活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工作監督程序,是呀,這是一些敷衍塞責的措施。該受到監督的人,卻沒有受到監督。一些人自由自在地到處亂跑,而另一些人則漸漸死亡。事情是不是這樣?」

  利歐點點頭。事情的確是這樣。他突然又感覺到,萊斯納爾在一旁傾聽。「他說得不對嗎,迪特?你對此意見如何?」

  可是,萊斯納爾又沉默不語了。

  「那麼,您有關於生物-血漿公司的材料嗎?也有關於恩格爾的材料嗎?」基費爾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地嘶啞。

  「當然,而且不僅關於他的材料。」

  「請原諒我提個問題,您把這些材料轉交給了保爾沒有?」

  「最重要的材料我已轉交給保爾了。」

  「剩下的材料呢?」

  基費爾把雙手放到膝蓋上。「您瞧,我過去是刑事警官。我現在不再是了。保爾,幫我一下……」

  他伸出右臂,保爾非常小心地抓住它。路德維希·基費爾終於站了起來,並把手放到諾沃提尼的肩上。

  「馬丁先生,保爾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今天仍舊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此外……怎麼說呢,我們相互喜歡。對不對,保爾?」

  諾沃提尼微笑了,像一個突然受到表揚的小學生一樣微笑了。這也許令人感動,但這不能澄清情況。

  利歐也從座位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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