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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12

  自尊心使她不願意再給拉特諾夫發傳真或寫信。我雖然是個窮女孩,可是我很自信。

  麗雲將拉特諾夫和她相處的日子一筆勾銷,可是她永遠忘不了他。他的傳真她也沒有撕掉。在她將它鎖進她的小櫃前,她在這張紙的背後寫了如下的詩句:

  湖光秋色清,

  忽來采葉人。

  荷花笑欲語,

  舟人痛在心。

  麗雲將這張紙拿在手中,這是最後一次。

  當拉特諾夫沒有報告就來到黑品官飯店打聽閔駒時,人們非常驚訝。來人必須事前打電話或預先約定,這是慣例。像拜訪普通人那樣直接去找大佬談話,這有損一個受尊敬的人的尊嚴。因為拉特諾夫是外國人,他還不完全熟悉這些規矩,所以服務員才通過內部電話與地下室進行了聯繫。然後他對拉特諾夫示意。

  「你可以去,」他說道,「你應該看到這是對你表示寬厚。」

  「我該跪下磕頭了。」拉特諾夫挖苦道。他順暗梯下到地下室,再穿過神殿大廳,看到閔駒的辦公室的門開著。閔駒坐在他的長寫字臺的後面抽著雪茄。他沒有顯出生氣的樣子,而且示意讓拉特諾夫進去。

  「什麼事使你來找我,洪門白鬈髮?」

  「醫生禁止你抽煙!」

  「他可沒看到。」閔駒很有樂趣地笑了。「他是說:丟掉香煙,他並沒有說雪茄煙。」他指指椅子,拉特諾夫坐了下來。

  「我想,你在寫一本新書?」

  「提綱已經完成。」

  「至少取得了部分成績。只有勤勞的人才給自己帶來收穫;懶漢必然啃草。你有什麼難題嗎?」

  「是難題,也不是難題。」拉特諾夫鼓起了全部勇氣。正如弗賴堡博士所說:你絕對不會知道,當有人向一個人宣佈他的死期不遠時,他會作何反應。「你知道,弗賴堡博士是我的醫生。」

  「知道。」

  「而且是我25年的朋友。」

  「一個好朋友。」

  「他給我說了,你去找過他,你說是我把他推薦給你的。」

  「我不可以這樣做嗎?」

  「哪裡,大佬。這樣說很好。因為你是我推薦的,所以弗賴堡和我談到你。我順便說了,你是我的文學作品代理商。」

  「這個講法非常好。」

  「有時候和這樣一個老朋友會說到一些本來必須保密的事。」拉特諾夫在尋找不使閔駒生氣的正確表達方式。「我們也談到你。」

  「我患心臟病,你的朋友對你說了嗎?他對我說的那些情況,我早就知道:『你的肝受到了損傷。您狂飲嗎?』他說狂飲,好像我是一頭水牛。可是我喜歡他的真誠。」

  「為了強調這種真誠,我現在到你這裡來。」這是個好機會,拉特諾夫心想。閔駒給我提供了我正要尋找的這個關鍵詞。「你的肝受到了損傷,真的可以這麼說,而且你的肺也受到了損傷。請你這樣設想一下:這裡是一個將軍,他將他的士兵派遣到各個戰場。這種分兵戰術要消耗敵人,最後殲滅之。他現在不再具有在各個戰線作戰的力量。他已被困在中間,不再能突圍。他必須投降。從外面也沒有人能幫助他,因此這種包圍沒有人能打破。」

  拉特諾夫沉默不語。他注視著閔駒,閔駒盯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兒他倆一言不發,後來閔駒用堅定的語調說:

  「你表達得很好,我生了癌症,不是嗎?」

  拉特諾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這一刻,他甚至對閔駒很佩服。如果我得到了我的死亡判決,也能如此平靜嗎?

  「是的!」他說道。

  「癌在哪裡?這個強大的將軍……」

  「在胰腺。」

  「那它已把我給包圍了嗎?」

  「是的。已轉移到肺和肝。這個將軍比什麼都強大,而且不可戰勝。」

  閔駒低下頭看他的一雙手。他的這種鎮靜牽動了拉特諾夫的神經。要是他不是兇手,我會對他說:你真是個穩健的英雄。

  「我沒有取勝的可能了?」閔駒終於問道。

  「在西醫方面是沒有。」

  「我們的醫生能夠幫助我嗎?」

  「這你比我更熟悉。我們的一些醫生已不可能把你治好。弗賴堡博士估計你的存活期最多半年。」

  「這樣嚴重?」

  「是的,我對你很真誠。」

  「可是在我肚子裡我根本什麼也沒感到。」

  「這是胰腺癌最兇惡的表現。如果你感覺到了什麼,那已經太晚了,那意味著很快就要完了。」

  閔駒點點頭。他的臉上神態自若,眼皮不跳,嘴唇不抖。這就是人的自製能力,拉特諾夫心想。內心屬￿我。對所有其他人始終封閉。我們誰能理解。我們喜歡把所有的問題、所有的痛苦和所有的歡樂都擺在舌頭上。而這種人滴水不露。「舌頭是人身上最危險的器官,」一位哲學家曾經說過,「它能說謊、毀物和殺人。」

  當一個人知道生命是永恆的輪回時,他就能將痛苦封閉。

  閔駒抬起頭來。他的眼睛像往常一樣清澈,他的語調堅定而明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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