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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文英還從未出過事故呢。」

  「您已經說過了。儘管這樣,但他開車不能小心謹慎一些嗎?」

  「那我們就前進不了。只有強者才能贏得人生,大家都這麼說。」

  「這就是四千多年的中國文化。」拉特諾夫蜷縮在車座軟墊上歎氣。「我等著瞧。希望旅行社同可靠的保險公司合作。」

  「我們馬上直駛D市。」

  「不先去K市?」拉特諾夫望著車窗外的車流、商店、小吃店、街頭小販和貨攤。

  「日程表上寫著:K市是從北面回來後的最後一站。我們想,大城市對您不像少數民族那樣重要。」

  「是的!我們去D市!」

  「有九小時的行程,拉特諾夫先生。好在這條道是本地最好的。」麗雲又朝拉特諾夫笑了笑。他感到這微笑像是在他皮膚上輕輕撫摩了一陣。他抑制了這種感覺。「這是一種有趣的汽車旅行。」

  「我等著瞧。」

  車往西上了一條寬闊的多車道,馬路雖然在擴建中,但已可通車,旁邊的那條舊路坑坑窪窪的,已下陷。

  「這是一條正在建造中的高速公路!」麗雲自豪地說。

  高速公路還沒建成,養路費的收款站卻已有了。文英付了款,把收據塞在汽車擋風玻璃上方的遮陽板下,他又使勁往窗外吐了一口痰。麗雲似乎對此毫不在意,拉特諾夫感到高興,幸虧沒有坐在文英的旁邊。

  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了約一百公里,車又拐上一條舊道,到處塵土飛揚,坑坑窪窪。

  「這下才真的上了路,是嗎?」他問。

  「是的,」麗雲又轉過身朝著他。「我們現在行駛在有名的緬甸街上。您讀到過這方面的文章嗎?」

  「當然讀過。二戰期間,美國人和中國人穿越叢林修築了這條緬甸街,這樣在緬甸有了一條抗日的補給線。」拉特諾夫又朝麗雲彎下身子。「還有一件事我感到異乎尋常。」

  「什麼事?」

  「你們新建的高速公路有四股道。這應該是汽車專用道!可是牛車、驢車、自行車,甚至連水牛也上了車道。」

  「這有什麼可驚訝的?」

  「高速公路是專為汽車修建的,其他車決不能上我們的高速公路。不然,警察馬上會干預。」

  「你們那兒的交通情況和我們這兒不同。這是一條新建的大路,是屬￿大家的。人人都可使用,這種情況當然會改變。到公元2000年K市將成為世界旅遊中心。如果本省的南部和西部腹地得以開放,那肯定會滿足遊客的多層次的要求。那兒景色如畫,充滿神秘的熱帶情調,鮮花盛開,果實累累,原始森林一望無際,河流壯觀雄偉。可惜我們這次往北,方向正好相反。您一定得再次來這兒,拉特諾夫先生,去看看我們的西部,詩句無法描寫我的家鄉,找不出恰當的詞語。」

  「您的家鄉,麗雲?」

  「是的,我生在D市,歷史上是一個古王國。可汗忽必烈把它征服,強迫白族人歸漢。我是白族人……」

  「這我倒沒料到!」拉特諾夫瞟了她一眼,像是看到了她的內心深處。「您不是漢族姑娘,麗雲,您那杏仁般的大眼,您的臉型,細長的大腿都自然不同尋常。您知道,您是個儀容非常俊美的姑娘。」

  麗雲沒做聲,作答是很不恰當的。一個誠實端莊的姑娘聽到這些話是不會有任何反應的,更別說這些話是出自一個「高鼻子」之口。她尷尬地又轉過身去,凝視塵土飛揚的大路。

  他們駛離高速公路,一小時後,來到一個村寨。近三千年來這兒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石板蓋頂的小屋,牆還是用木頭或泥土、稻草建成的。街右邊山坡的梯田裡長著蔬菜和稻子。牛拉著木犁,拖著大輪板車。農田裡可見頭戴大草帽彎腰勞動的農民。鴨群沿著小池塘邊蹣跚而行。街兩旁圍著一捆捆乾草,垛得還挺有藝術味兒的。採石場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緊靠的小茅臺組成一個個村落。沿緬甸街,居民區的前前後後有許多石灰窯高爐,滿身白粉的人在爐旁忙碌著。

  「村村都有自己的石灰窯,」麗雲說時,文英把車開得慢些,拉特諾夫可以看個仔細。「這樣,他們蓋房或給農田施肥就不用依賴人家了。您瞧見那些紅的、淡紅的磚了嗎?它們被磨成粉,再加上豆汁就成豆腐。您吃過豆腐嗎?」

  「吃過,我已來過中國兩次了。」

  「您熟悉那些大城市。農村的豆腐叫不一樣。」

  「我看見,這兒的人連石頭都吃。」

  「是石粉!再說我們的大米是最絕的。」

  「在這兒,什麼都好,是嗎?」拉特諾夫笑笑,「我佩服您的那種民族自豪感……」

  她驀然轉身,又凝望路上。驢車、牛車,還有那些老掉牙的運貨車,這些車居然還行,真是奇跡,拉特諾夫想。兩輪手扶小拖拉機幾乎把道路堵塞,農民蹲在空懸的鐵制車座上操縱長長的駕駛杆,後面拖著滿載磚、蔬菜或煤的掛車。文英猛按喇叭,像個障礙賽車駕駛員在擁擠不堪的人群裡開出一條路,看上去常常差點兒同對面駛來的載重車相撞,但他總能找到缺口離去。

  拉特諾夫有了前幾個小時的乘車經驗,對這些已習慣,不再害怕了。文英開車有神保護,他附和著這麼認為。再說,他也想活下去……

  沿路的交通狀況顯然是進步的一種標記,但無損於這些村寨的風景和形象。仿佛這兒古老的文化也在吸引現代化的氣息,但似乎在這些土黃色或塗有石灰的屋內時間又停滯不動了。拉特諾夫注視著窗外村寨的狹巷、順著山坡而上的梯田,以及歷經數百年風雨的磨損已變得光滑平坦的石階。在這時候,屋裡幾乎空無一人。偶爾可見老婦或彎腰曲背的老頭在屋前晾掛洗淨的衣服,還有的坐在粗糙的木板凳上或大的平石板上曬太陽。有幾個老人穿著藍色服裝,戴著藍帽,他們懷著一種異乎尋常的平靜凝視著大街、田野和米堆,他們對生活感到心滿意足。在田裡幹活的是兒子、媳婦和孫子。就是這片神聖的善土養活了大家。

  時近中午,烈日當空。他們來到一個較大的居民點。麗雲請文英把車停下。文英猛一刹車,差點兒把拉特諾夫往前摔去。天熱得叫人昏昏欲睡,他打了個盹,這下忽地被弄醒。

  「怎麼回事?」他朝窗外望去。

  他們在一排貨攤前停下。用木杆撐的布篷下放著許多長桌,上面有柑、大西瓜、梨和荔枝。另一些攤點上滿是蔬菜、麵條和粉絲。有幾張桌上賣牛肉、豬肉和羊肉,幾隻牛犢招來了不少蒼蠅。一些深的鐵盒裡盛放著豬腳、豬耳、牛肚和牛內臟。大鉤上掛著肥豬肉,這麼肥的豬肉拉特諾夫平生還不曾見過。在德國,他想,只有瘦型豬才是好豬,肥的幾乎賣不出去。在這兒卻還是那句老話:豬越肥越值錢。肥胖就是生命力。

  「您不餓嗎?」麗雲問他,並把車門打開。

  「不太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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