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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這案子她是幫不到我了,是吧?」克雷格問道,暗自祈禱自己的恐懼是不必要的。

  「我希望你沒有其他事情瞞著我,」倫道夫回答。「你的那番言論已經讓這場官司變成逆水行舟了。你沒有跟其他任何人說過類似的話吧?」

  「沒有。」

  「感謝上帝!」

  當時他們鑽進倫道夫的車,克雷格自認非常討厭倫道夫居高臨下的態度。之後他逐漸意識到他其實是討厭自己必須依賴律師。克雷格遇事一向是自己處理,單槍匹馬面對任何困難,現在這一切都變了。他一個人應付不了了。他需要倫道夫。因此,在開庭前這八個月,他對辯護律師的印象時好時壞,受官司影響很大。

  克雷格聽到倫道夫頗為不滿地哼了一聲,原來是托尼借助無因回避條款剔除了一個衣著整潔的養老院主管。倫道夫纖長的手指不耐煩地敲打著黃色的記事本。似乎是為了報復,倫道夫隨即剔除了那個穿著超大運動服的無家可歸者。法庭又從備選陪審員中挑選了兩名進行宣誓。篩選繼續進行。

  克雷格靠近律師,小聲地問如果他想去洗手間,應該怎麼辦。他的焦慮已經影響到他過分敏感的膀胱了。倫道夫告訴他沒問題,儘管自己去就是了。克雷格點點頭,把椅子往後推。他穿過審判區和旁聽席之間的分隔欄,感覺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他看,覺得特別尷尬。他只跟亞曆克西斯點了點頭。其他人,他儘量避免目光接觸。

  男洗手間式樣很舊,充滿了陳年的尿騷味。幾個沒刮鬍子的男人在水池邊遊蕩,低聲說著什麼,看起來很可疑。克雷格迅速進了一個隔間,以免跟他們接觸。洗手間臭氣熏天,牆上滿是塗鴉,馬賽克地板年久失修,克雷格覺得這裡跟他現在的生活很像。他現在腸胃不穩定,在接下來的庭審過程中,他恐怕要經常光顧這裡,儘管這裡的環境令人沮喪。

  他扯了一截廁紙,擦了擦馬桶座圈。他坐定之後,開始回想蓮娜的證詞。儘管這可能是到目前為止對案情發展最不利的證詞,但如果單純從情感的角度來說,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要數托尼·法薩諾所請的專家以及他自己的證詞。令克雷格沮喪的是,托尼毫不費力地在當地找到很多專家願意出庭作證,隊伍頗為可觀,還全都是他認識和尊敬的人,這些人也都認識他。第一個作證的是當時在急診室幫助他做人工呼吸的心臟科大夫,名叫瑪德琳·瑪蒂。第二個證人是威廉·塔道夫大夫,紐頓紀念醫院心臟科主任。第三個,也是最讓克雷格難過的是赫爾曼·布朗大夫,波士頓紀念醫院心臟科主任兼哈佛醫學院心臟病學系主任。三人都證實心臟病突發後頭幾分鐘對病人能否存活至關重要。三人一致同意應立即將病人送往醫院,這點是常識,此刻任何拖延都是不明智的。三人都認為既然病人已經出現心肌梗塞症狀,這時出門診是不可取的。儘管如此,倫道夫還是讓三人承認克雷格在看到病人之前,無法確定病情,做出診斷。倫道夫還讓三人中的兩人承認在沒有確定病情之前,克雷格願意出門診,精神可嘉。兩人這番證詞均記錄在案。

  與克雷格不同,倫道夫對專家們的證詞並不在意,處理起來十分冷靜。克雷格之所以在意是因為這些醫師都是受人尊敬的同行。克雷格覺得他們願意做原告證人就是對他職業聲譽的公開批評。特別是赫爾曼·布朗大夫。他是克雷格醫學院的指導醫師,也是他做住院醫師期間的主治醫師。克雷格作學生的時候,曾經多次受到布朗大夫的讚揚,因此現在他的批評和譴責對克雷格的傷害特別大。最糟糕的是,克雷格找不到當地同行願意為他作證。

  雖然專家的證詞已經讓克雷格非常苦惱,他自己的證詞卻更加使人不安。他自己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煩人最痛苦的經歷。克雷格取證的過程被托尼·法薩諾拉成了兩整天,像是參議員為了推遲議案表決故意發表冗長的演說。倫道夫事先估計到克雷格可能會有困難,還對他進行了專門的訓練。他建議克雷格在聽到問題後遲疑片刻再作答,以便他酌情提出反對。回答前要仔細考慮問題可能涉及的方方面面,回答時要從容不迫,原告方沒問的不要主動回答。最重要的是,態度不能傲慢,不要與人爭吵。倫道夫能提供的建議也只有這麼多了,因為他此前從來沒有與托尼·法薩諾交過手。托尼的專長是個人傷害案,這是他第一次經辦治療失當官司。

  克雷格的取證過程在倫道夫州街五十號的豪華辦公室進行,窗外就是波士頓碼頭,景觀極好。一開始托尼的態度還算不錯,儘管不是很討人喜歡,但至少沒什麼敵意,就是一副遊樂場上雜耍藝人的腔調。他甚至還講了幾個與案子無關的笑話,也只把法庭書記員逗樂了。但很快雜耍藝人的嘴臉就收起來了,取而代之的是惡棍。他開始盯著克雷格工作和私生活中的細節窮追猛打,不停地攻擊和指責,克雷格脆弱的防線開始瓦解。倫道夫適時提出反對,在重要關頭甚至提出休息,但托尼終於把克雷格逼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儘管知道不應該發火,但克雷格確實生氣了,非常生氣。接下來,他違反了倫道夫所有的忠告,把他所有的建議都拋到了腦後。最糟糕的一幕發生在第二天午飯後。儘管倫道夫午飯時再次警告克雷格不要失去控制,克雷格也答應按他的建議去做。但很快,在托尼接二連三荒謬的指責下,克雷格又一次掉入了相同的圈套。

  「等一下!」克雷格怒喝道。「你聽我說。」

  「請,」托尼回敬道。「我洗耳恭聽。」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確實犯過一些錯誤。所有醫師都一樣。可在佩欣斯·斯坦霍普這件事上我沒錯!絕對沒錯!」

  「是嗎?」托尼傲慢地問道。「你所說的『錯誤』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倫道夫出來干預。

  「我不需要什麼該死的休息,」克雷格叫道。「我需要這個混蛋明白,哪怕就一秒鐘,當醫師是什麼感覺:在第一線的戰壕裡,跟病人和疑病症患者打交道,是什麼感覺。」

  「可我們的目的不是教育法薩諾先生,」倫道夫說。「他相信什麼,跟案子沒關係。」

  「所謂錯誤,就是做了蠢事,」克雷格不理倫道夫,上身前傾,把臉湊近托尼的臉,「比如說筋疲力盡的時候偷工減料,或者因為要處理突發事件,忘了吩咐患者做必要的檢查。」

  「或者不讓無法呼吸的危重病人去醫院,而非要出什麼該死的門診,好趕去聽音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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