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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刀鋒插進頸根右鎖骨後面,切過肺部上葉,刺中右肺動脈,鮮血從切開的支氣管迸發出,引起反射性劇咳。從嘴巴裡噴出的血漿呈弧形越過菲力普斯頭頂,濺落在桌上,殷紅的一攤。

  馬丁本能地閃開身體,躍向右邊,順手操起桌上的酒瓶。他急速回過頭來,只見沃納跌跌撞撞地撲來,一隻手胡亂地揮動著,試圖拔出紮進脖子裡的匕首。體外只留出刀柄。他的喉嚨裡發出咯的一聲,搖晃的軀體便撲倒在桌面上,慢慢地癱倒在地。他手裡握著的手術刀碰到桌子角,噹啷掉落到地上。

  「不許動,什麼都別碰,」殺死沃納的殺手大喝一聲。門開著,此人是從走廊進來的。「幸虧把你置於我們的監護之下。」他就是那個蓄著濃密的小鬍子,身穿聚酯纖維外衣的西班牙血統美國人,馬丁記得在地鐵裡見到過。「我本來想擊中他的大血管或心臟,可是這傢伙怪機靈的。」

  殺手俯下身,欲拔出插進沃納脖子裡的匕首。倒在地上的沃納,頭埋在右肩,刀刃深深陷進軀體,還在抽搐。殺手跨到他的身上以便抓住刀柄。

  菲力普斯從意外變故中清醒過來,趁殺手俯身之機掄起酒瓶猛擊他的頭部。殺手閃避不及,瓶子擊中了肩膀,摔倒在瀕臨死亡的沃納身上。

  驚慌失措的菲力普斯拔腿就跑,手裡還握著啤酒瓶。他走到房門口,聽見樓下走廊裡響起嘈雜的聲音,恐怕殺手不止一個,於是扶住門框,改變方向迅速跨回室內。那個殺手已經掙扎著爬起來,但還站立不穩,兩手緊緊捧著腦袋。

  馬丁沖進臥室,推開後窗窗框,用腳踢破窗紗爬出窗外。靠牆有一架太平梯,他沿梯而下,連爬帶滾摔落到地面。幸好沒有完全失去控制的能力,他竟沒有摔傷,實屬萬幸。

  他從地上爬起,顧不得選擇逃遁的方向,朝東奔跑,躲進鄰近建築物對面的荒園裡。他的右邊是一堵防風牆,截住通往漢米爾頓巷的去路。他繼續朝東跑,地勢陡峭。他絆了一跤,止不住順著怪石嶙峋的山坡下滑。燈火漸遠,他在暮色中摸索,走不多遠撞到一道鐵絲網上。離鐵絲網下方十英尺有個報廢汽車丟棄場,廢車場的另一邊就是聖尼古拉斯大街,街燈若明若暗,坦蕩的路面伸向遠方。

  他尋找從低矮的地方攀過鐵絲網,看見有多處鐵絲網已經被人剪斷,就順利地爬過缺口,跑到前面的水泥牆腳。

  這裡只是一大片曠野,而不是真正的廢汽車丟棄場,人們紛紛把報廢的汽車丟棄在這裡,任憑日曬雨淋,鏽跡斑駁。馬丁在廢汽車的鋼鐵殘骸中擇路而行。前面街上的燈光是他的目標,他每秒鐘都在警惕地提防可能趕來的追蹤者。

  踏上馬路他就可以放開腳步跑了。他儘量拉開與沃納住宅之間的距離,並且希望遇到警察巡邏車。可惜一輛都沒碰上。路兩邊的房屋破舊衰敗,多數建築物毀於火災,只有殘存的框架,荒無人居,矗立在煙霧濛濛的夜空,宛如一具具骷髏。人行道上積起厚厚的枯枝敗葉,瓦礫成堆。

  他突然明白,跑到哈萊姆區來了,不由得放慢腳步。漆黑的夜,荒僻的景象加重了他的恐懼。他又跑了兩個街區。有一夥蓬首垢面的黑人無賴在街上閒逛,看見他跑來,驚慌地閃到路邊,停止正在進行的毒品買賣,呆呆地望著這個白人發瘋般地從他們身旁擦過,朝哈萊姆中心跑去。

  儘管馬丁身體結實,還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每一次呼吸都引起胸口劇痛,彷佛隨時都會倒下。他冒險跑進一幢廢棄的建築,裡面黑洞洞的,沒有門窗。他大口喘著粗氣,踉踉蹌蹌地踩在斷磚碎瓦上,扶著潮濕的牆壁定了定神。一股難聞的尿臭撲鼻而來。歇了一陣,他感到輕鬆多了。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看看有沒有人尾隨,萬籟俱靜。忽然他聞到一股人身上發出的氣味,從黑洞洞的屋子裡伸出一隻手來,抓住他的胳膊。他失聲高喊,可是聲音還沒有出口就變得軟弱不堪。他使勁甩胳膊,好像要甩脫叮咬存手臂上的毒蟲。逃出屋子,他見一個人影從門洞裡慵懶地扶牆而出,原來是個吸毒的癮君子,渾身似乎僅剩下勉強支撐的力氣。「活見鬼!」菲力普斯罵了一句,逃往蒼茫的前途。

  他決計不再停留,按平時慢跑的速度邁開雙腿。他完全迷了路。只要一直朝前跑總能跑到人口稠密的地帶,他想。

  天又下起雨來。濛濛雨絲在稀疏的街燈下飛舞。他又跑了兩個街區,發現了希望的綠洲。他來到一條寬闊的街道,街角有家通宵營業的酒吧,門外鮮豔奪目的霓虹燈招牌面臨十字街口閃爍著血色的光芒,幾個瑟縮的人影鑽進旁邊的門道,似乎是這紅色的霓虹燈在這日漸敗落的街區裡給人們指引某種避難的場所。

  馬丁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潮濕的頭髮,黏糊糊的。借著燈光他見手上沾滿沃納濺出的血污。他怕被別人發覺參與過惡鬥,設法擦掉了頭髮上的血跡,等到頭髮不再黏了才推開酒吧的門。

  酒吧的空氣甜膩膩的,彌漫著濃烈的煙霧。迪斯科音樂震耳欲聾。馬丁聽得到心在胸膛裡怦然搏擊,店堂的一角還有一台彩色電視,正在播放三〇年代的警匪片,只有身材粗壯的酒吧招待獨自觀看,他身上系著肮髒的白圍裙。

  菲力普斯的闖入猶如暴風雨前的閃電,酒吧裡的人都轉過臉瞧他,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即使他行色匆匆,也感覺到這種氣氛。他在紐約居住了二十年,從未嘗到過窮極潦倒的滋味。赤貧如同巨富一樣,正是這個都市的特徵。他一跨進酒吧就懷有戒心,防備隨時都可能遭到的襲擊。一道道居心叵測的目光追隨在他的左右。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人從坐著的高腳凳上轉過身,直挺挺地擋在他面前。這是個肌肉發達的黑人,油亮的皮膚在暗淡的燈光下展示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過來啊,白鬼。」他高聲尋釁。

  「弗蘭希,」酒吧招待連忙跑來打圓場,「別這樣。」他又轉過臉對菲力普斯說:「先生,你他媽的撞到這裡來幹嘛?想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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