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基因傳奇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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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一定和瑞典醫生在給奧利維亞做檢查時發現的腦腫瘤有關。即使兇手的子彈沒有殺死她,這個腫瘤遲早也會要了她的命的。大約三十年前,湯姆的母親死于類似的腫瘤。賈斯明瞭解這件事。不用做心理分析就能知道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湯姆將自己超常的智力用於研究治療這種疾病。他不僅比同行早兩年成為約翰斯·霍普金斯醫院的合格外科醫生,而且比大多數人取得高中畢業還輕鬆地完成了哈佛大學的遺傳學博士學位。儘管如此,也不能因為他的母親和妻子有過同樣的腫瘤,就有理由對霍利做全部基因掃描。 湯姆離開靈柩時,賈斯明回想起在斯坦福讀大學三年級的情形。離現在已經十二年多了。她一直認為自己很聰明,直到有一天她聽了醫學博士湯姆·卡特的講座。湯姆那時剛三十歲出頭,已經是遺傳學領域有影響的人物。他認為今後治療癌症和遺傳疾病的有效方法是基因療法。當時,他的天才公司專門從事基因療法的試驗,並且開發經過遺傳工程處理的蛋白質,如重組白細胞介素和生長荷爾蒙。公司相對來說比較小,但在規模和知名度方面都在增長。 湯姆在斯坦福做的講座題目是《計算機在破譯人類基因組方面的應用》。賈斯明記得這位頭髮蓬亂的瘦高個起身講話時,她忍不住要笑。但當他開始講到他的設想時,她就不再想笑了。他設想將電腦與顯微鏡結合起來,可以從單獨一個細胞中儲存的基因解讀出一個人的全部基因組。他所說的那種儀器能夠從單個毛囊解譯出一個人所有的幾萬個基因。湯姆·卡特的雄心是要解譯出人類的軟件。當時賈斯明就意識到她必須與他合作,成為他設想的一部分。 三年多以前,他們將設想變成了現實,創制出基因檢查儀。但現在一想到湯姆要把它用於自己完全健康的八歲孩子身上,賈斯明就不禁怒火中燒。不管他有什麼樣的理由,也不管他有多聰明,湯姆·卡特有時候真是愚蠢之至。湯姆一瘸一拐地離開靈柩,來到他們身邊,站在阿列克斯和霍利之問。牧師開始祈禱時,湯姆彎下身拉住霍利的手。 賈斯明試圖與湯姆的目光相遇,但他只是看著前方的墓穴。賈斯明心想,還來得及阻止他。即使他已經做完了掃描,她還能夠阻止他看結果。 湯姆完全沒有注意到賈斯明在朝他瞪眼,也沒聽到墓穴那頭的牧帥說了些什麼。他一心只想著奧利維亞,還有他自己的內疚。 與奧利維亞相識並娶她為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運,他覺得自己不配這樣的幸運。他一直對女性毫無瞭解,認為她們雖然可愛卻令人心慌意亂,妨礙工作。他到現在也搞不懂自己什麼地方吸引了以前的幾個女朋友。她們都很聰明,很漂亮,而且他從未追求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而她們卻像對待問題孩子一樣接受了他,相信用足夠的愛和溫情,會使他成為她們合適的先生。但最終她們全都放棄了對他的努力。 可是他對於這位金髮的奧利維亞·簡·馬洛裡的感覺卻完全不同。當早慧的賈斯明·華盛頓將湯姆介紹給她的室友時,他突然理解了詩人所說的一見鍾情。他的反應可以做臨床描述:手心出汗,心跳加速,食欲減退,注意力不集中。辨別這些症狀對他來說不成問題,但這種病及其原因卻是超感覺的,而不是用科學方法可以解決的。在墜入情網的那一刻,奧利維亞對於他來說就像他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那麼重要。從那一刻起,他熱烈地追求她。那分熱情除了工作以外他是從未有過的。八個月以後在巴黎,她接受了他的求婚,讓他喜出望外。他本不會跳舞,但那晚在蒙馬特爾他忘了這點,他倆跳舞直到天明。 現在她死了。他仍然不能相信。昨天下午他還在比肯山自己家裡的暖房裡。那是她最喜歡的一間房。他走了進去,期待著她在裡面讀書,或是在侍弄她的花草。他的意識裡還是覺得她總會在家裡,永遠在他隔壁的房間裡。 他感覺到霍利的小手緊捏了一下他的手。他低下頭只見她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自己。她拼命忍著不哭出來,湯姆覺得要不是自己已經欲哭無淚,就會替她哭出聲來了。 他彎下腰會抱緊她。想把她的痛苦從她的身體內擠出去。 「爸爸,我想媽媽,」她抽泣著說,「要是那個壞蛋沒把她殺死多好啊。」 「我也這麼想,霍利。我也這麼想。不過她現在安全了。事情會好的。」他在她耳邊輕聲地安慰說。其實他看不出事情怎樣才能再好起來。他希望自己能替霍利承擔她的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則太深,深得無法觸及。他似乎已經感覺麻木了,甚至都無法喚起對兇手的憤怒。 他有的只是負罪感。他為傑克的救命之恩向他道謝時,兩人都轉過身去,避免目光相遇;他們都明白傑克的快速反應不單單救了湯姆,同時也害了奧利維亞。湯姆將身體重心壓在那條傷腿上,此刻他歡迎身體上的痛楚。那些子彈都打進奧利維亞的身體裡時,有一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腿。 他的負罪感還不止這些。他想起了母親的死,想起了面對母親的死他是那樣無能為力。後來,知道了奧利維亞腦內有腫瘤以後,他又增添了新的負罪感。他本能地再次擁抱霍利。另一批緩慢的、無聲的子彈是否已經射出?這些子彈是否會再次錯過他而找到一個更加易受傷害的目標? 他一定得知道。 靈柩被放到墓穴裡,牧師仍在吟誦葬禮禱詞。湯姆看著最後的、微弱的陽光照在靈柩銅把手上,反射出亮光,這時他才意識到妻子已真的離他而去,陽光再也不會照到奧利維亞身上了。他和霍利與其他人一起往墓裡撒土,耐心等待牧師念完禱詞。 參加葬禮的人們開始離開墓地,各自朝自己的汽車走去。這時他覺得有人拽他的袖子。他轉身看見賈斯明正生氣地瞪著他。她一人站在那兒,她的未婚夫拉瑞已離開到汽車那兒去了。「湯姆,我們需要談談。就現在!」 「不能等到守靈時再談嗎?」 「不!」 湯姆的父親阿列克斯·卡特站在他身旁。白髮下面是嚴肅的臉。他銳利的藍眼睛從優雅的眼鏡後面射出亮光。他總是一副與他的神學學生說話的神態。「什麼問題?」 「我需要和湯姆談一件事情,」賈斯明說道,同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湯姆一眼,「單獨談!」 湯姆突然明白了。今天早晨他匆匆忙忙離開試驗室時,工作臺上亂七八糟的,原準備守靈以後回來看結果時再收拾的。賈斯明一定去過天才所,猜到了他正在做的事情。「爸爸,你先帶霍利去守靈好嗎?我們隨後就到。」 阿列克斯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應該和家人一起去守靈,」他說,「你必須和霍利在一起。」 湯姆舉起一隻手:「求你了,爸爸。我現在不能跟你解釋。」他跪下一條腿,和霍利一般高,看到她一臉的失望,眼圈紅紅的,「霍兒①,我只是和賈斯談一件事情。你和爺爺一起回家,然後我回去和你們一起守靈,好嗎?」 ①霍利的昵稱。 她輕輕地點點頭,盡力理解他。 「但是湯姆——」阿列克斯不贊成地說。 「爸爸,我以後跟你解釋。」說完,他挎起賈斯明的胳膊,很快離開那些等待向家屬表示安慰的人們,跟她一起上了一輛停在那裡的轎車。 「你什麼時候去看霍利的基因檢查結果?」賈斯明一關上車門便發問。 湯姆開始沒吭聲。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不可思議地感到一陣輕鬆。他討厭躲躲藏藏。「守靈以後。」過了一陣他回答。 「湯姆,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沒有選擇,」他說,「我一定得知道。」 「胡說!」賈斯明答道。「一派胡言。基因檢查儀會告訴你不願知道的事,甚至是不需要知道的事。當然你不該現在就這麼做,湯姆。」 哈佛大學校園往東北兩英里處,天才生物技術診斷研究所的院子裡靜悄悄的。天才所總部的多數工作人員星期六不上班,晚上自然也不工作了。確實,除了一些鹵素安全燈有一些亮光外,院子裡別的地方是一片黑暗。一些閉路電視攝像機監視著院東邊長方形的蛋白質工廠,鹵素安全燈就是為了給攝像機照明而設的。 這裡的主樓是一座巨大的光敏玻璃金字塔形建築。它是這家全球最大的遺傳學公司的世界總部。裡面亮著一些燈。不過頂上兩層沒有燈光。那裡是商業部門,董事會的會議室,大部分董事和經理的辦公室。傑克·尼科爾斯的辦公室也在那兒。中間兩層的實驗室裡亮著一盞燈。底樓只有接待大廳和賈斯明·華盛頓空無一人的信息技術部有燈光。技術部不停地處理天才所在世界各地的分部送來的數據。和往常聖誕節前一樣,底樓醫院部的小病房也是空無一人,一片黑暗。 湯姆·卡特和賈斯明·華盛頓在為奧利維亞守靈時,整個天才所大院裡除了主門房裡兩名警衛和金字塔大廳裡兩名守著閉路電視監視屏的工作人員以外,沒有其他人。 然而,在這玻璃金字塔的二樓,在門德爾實驗室套房的一間屋裡,有一個大腦在工作。這大腦屬一個名字叫丹(DAN)的個體,這名字是它的一個創造者取的,通過變換脫氧核糖核酸DNA的字母順序而來。 一九九〇年,根據在八十年代召開的會議精神,一項自阿波羅太空計劃以來最偉大的科研項目開始了,這就是人類基因組研究項目。其目標很簡單:通過破譯DNA基因結構中的三十億個字母,辨別構成人類藍圖的約數萬個基因中的每一個基因。一開始,人類基因組研究項目由DNA結構的發現者之一詹姆斯·沃森領導,參加者遍佈全球,有各國的科學家,表現了空前的合作。但是到九十年代中期,雖然取得了重大進展,但相互競爭的研究小組開始為各自發現的基因申請專利,強大的合作精神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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