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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越過這個鬧市區後,這座城市便突然沉靜下來,除了偶爾有幾輛汽車駛過以外,周圍幾乎沒有一點動靜。蘭德爾在黑暗中眯著眼,想看清這條街道的名字,以便有一天再來散散步。最後,他總算看清了,叫烏得勒特賽斯特裡特街。

  突然之間,他萌發出一種要散散步的衝動,他想舒展一下筋骨,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何況眼前他一點也不覺得餓。雖然他急欲一覽《國際新約》的內容,但若讓它往後延長一下倒也可增加心情的興奮。他整天呆在室內宛如籠中的鳥一樣,實在悶得慌。他想下去散散步,只要一切按赫爾德林交代的安全措施進行,想必不會有什麼麻煩的。

  「西奧,我們現在離阿姆斯特爾飯店估計還有多遠?」

  「很近,不太遠了。大概就在六、七個街區之外吧。」

  「好吧,就在那兒的拐角處停車吧,西奧,就在前面運河和街道的交叉口。」

  司機半側過身來,一臉疑惑的樣子:「蘭德爾先生,你要我停車?」

  「是的。就在前面讓我下車。剩下一點路,我想走回去。」

  「蘭德爾先生,我的任務是在把你安全送回飯店之前,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我瞭解你的任務,西奧,我也不願你違犯我們的命令。你可以不讓我離開你的視線,你就在後面慢慢開車跟著我,怎麼樣?」

  西奧仍然猶豫不決:「但是……」

  蘭德爾搖了搖頭。這些人只會一成不變地執行他們的任務,就像是編好程序的機器人一樣。「聽著,西奧,我們仍然堅持這些規定。我和你一樣,不想違背命令。一路上,你都可以監視我。自從我來到這個城市後,絕對沒有離開過,我想稍微運動運動,就在這兒把我放下吧。你可以在50尺後面跟著我。」

  西奧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很快把車開到一旁,停了下來。他從座上躍過身來,想要打開後面的車門,但這時蘭德爾已經拿著公文包下了車。「告訴我,這兒是什麼地方,」他說道,「指給我正確的方向。」

  西奧指著運河的左邊。「你從這兒一直往前走,走到底後,就會看到美麗的阿姆斯特爾河。你往有再走一、二、三個街區,到達薩伏底斯特爾特後,再往左,過橋後的第一條小街道就是圖爾普雷尼街,宏偉的阿姆斯特爾飯店就在那兒。如果你走錯了,我就按喇叭。」

  「謝謝你,西奧。」

  蘭德爾一直在原處站著,直到西奧把那輛大型豪華奔馳車開到後面,然後朝司機感激地揮揮手後,他就向前走去。自從來到這兒後,他還是第一次感到那麼自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肺裡灌滿了新鮮空氣後,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手裡輕鬆地抓著那沉沉的公文包,在窄窄的街道中間漫步。

  過了一、二分鐘後,蘭德爾朝身後望瞭望。在50英尺之外,西奧嚴守約定,開著那大型豪華的奔馳跟著他。

  嗯,命令,規定,他總算承認了。漫步是那麼的舒服,他覺得自己的精神又復蘇了。

  這兒真是太可愛了,在經過一天的喧鬧之後,現在顯得特別的安靜平和。緊張的情緒慢慢離開了蘭德爾,繃緊的神經也舒展了。幾輛小型轎車稀稀疏疏地停在那兒。蘭德爾的一旁,在昏暗的路燈的照耀下,可以依稀看到幾排式樣奇特的房子的陰影。陳舊的房門前,是短短的樓梯。那些房子大多數沒有窗簾,也沒有燈光,顯得死氣沉沉。蘭德爾猜想,阿姆斯特丹的好市民總是習慣于早睡吧。

  蘭德爾的另一旁,在暗藍的夜色下,可以看到狹窄的街道下面的不遠處運河那平靜的水面,那些系在錯上的船,有些是水上人家的住房,泛出燈光,還可以看到穿著睡衣的小孩在窗前走來走去,十分的可愛。船上的燈光在水面上閃爍,景色十分動人。

  蘭德爾慢慢地朝運河的盡頭走去,白天所發生的事一幕又一幕地在他腦中重現。他想到了達麗娜,心中默默希望她能在這個城市裡玩得高興。他想起了和職員們會面時的情景,他們都是些精明機靈的年輕人。他又想到和那些有權有勢的宗教出版商和神學家們共進午餐時的情景。他們有一致的目標,但又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矛盾。他想到了洛麗·庫克,這使他的思緒回到他女兒——朱迪身上,他多麼希望這會兒女兒就在自己身邊。這場離婚鬥爭一定給她帶去了無盡的煩惱。他生命中相關的人的輪廓——朱迪、巴巴拉、托爾裡、麥克洛克林、他的父親、母親、克萊爾、湯姆·凱裡——在這靜靜的夜裡,一切都顯得如此遙遠而模糊。

  蘭德爾突然停下了腳步,因為一隻白花貓在他面前悠悠閑閑穿了過去。他剛要繼續向前走時,迎面而來的汽車燈照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本能地用手擋住眼睛,勉強可以看清汽車的樣子。這輛從河那邊急馳而來的汽車,正加大了速度,向他一步步逼近。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蘭德爾幾乎癱軟了幾秒鐘。他看到那輛黑色的轎車向他急馳而來,似乎變得越來越大,幾乎要把他壓在底下。這該死的笨蛋沒有看到他在前面嗎?難道他也沒有看到西奧就跟在他後面嗎?就在這龐然大物要把他壓在底下那一刻,蘭德爾的雙腿似乎一下子又恢復了知覺。他開始向旁邊沖去,以此避開那輛飛奔而來的轎車。但那兩束殘忍的黃色燈光依然緊緊地尾隨著他。然後他看到那輛汽車也突然掉轉了方向,以飛快的速度向他開來,都快要把他撞倒了。這時,為了逃命,他只好朝運河沖去,正當他跌跌絆絆地往前猛衝的時候,一不小心,公文包從他的手裡掉了下去。

  蘭德爾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摔得氣都喘不過來,他只好躺在地上等著車子開去。豈知,那汽車「吱」的發出一聲摩擦聲。他側身一看,原來那輛汽車成了丁字形停下了,總算沒有相互撞上——那後面沖上來的車是西奧的車。

  蘭德爾俯臥著,他看到一個頭上戴著頂帽子的人——就是那司機,從車裡沖了出來,一把拉開西奧的車門。突然,那輛車的另一邊車門被猛地推開了,蘭德爾的注意力被另一個男人吸引了過去。這個人沒有頭髮,沒有臉,非常的怪誕,令人感到害怕,他的頭上緊套著一隻具有彈力的長筒襪,他從車裡跳了出來,飛快地跑了起來,不是跑向蘭德爾,而是朝路上轎車後面的某樣東西跑去。

  立刻,蘭德爾的心顫慄起來了。

  那路上的東西就是他的公文包。

  蘭德爾上的每根神經都推動著他,催促他站起來。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勉勉強強爬了起來。他搖搖晃晃的,膝蓋像鉸鏈一般疊在一起,他抓住了停車計時表以保持平衡。

  那個把自己的頭裝在尼龍絲襪裡的古怪而又討厭的傢伙已經抓住了公文包,然後又往回跑。

  蘭德爾的眼睛四處搜尋他的司機,但西奧不在車裡,哪兒都沒有西奧的影子。另一位進攻者,那個戴著帽子的司機,又一次坐在了黑色的轎車裡,還努力避開前面的阻礙物,想把車開過去。而他的同夥,手裡拿著那公文包已經趕到汽車旁邊了。

  「把它放下!」蘭德爾大叫道,「警察!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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