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歐文·華萊士 > 箴言 | 上頁 下頁


  然而,他也知道這是不公平的。一個由來已久的纏繞在心際的童年的痛苦回憶,就是他為了父親的愛,過去經常和上帝展開爭奪,可他從來都沒有贏過。

  現在與這個陌生的假同胞之間的怨恨仍舊讓他耿耿於懷,使他感到大為意外。他想起了一個志墓碑上的話——這是在危機之夜,褻瀆神靈的行為。

  而且這本來就錯了,他也錯了。因為他自己與父親之間曾有過美好的時光。立刻,他就很清楚地想到年老體弱的父親——是那麼的執著,不切實際,又是那麼飽含激情,與眾不同;是那麼固執倔強,又是那麼高貴、和藹可親,多麼可愛的老父親。此時他突然意識到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深摯地敬愛過他的老父親。

  這時,他很想放聲大哭。他感到這是不可能的。現在他是生活在現代都市中的大人物,穿著考究的服裝,意大利皮鞋,精心修理過的指甲,擁有很高的聲望,經常參加宴會,有著「漂亮女人」,大把的鈔票,恭順的僕從,豪華座車。一個溫文爾雅,富有哲理的紳士,現在居然想放聲大哭,淚涕四流,就像奧克城裡的一個小男孩。

  「我們已經到達芝加哥了,」空中小姐的聲音響了起來。「請大家清點好自己的物品,然後順次由前門下機。」

  蘭德爾哼了一下鼻子,拎起他的公文包,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加入到慢慢移動的隊伍,向出口走去。走出這個出口,將走向自己的家園,去面對即將來臨的現實。

  直到離開奧哈裡機場三刻鐘後,明亮的高速公路上的標誌才指示出他們已進入了威斯康星州境內,這時克萊爾由於剛才的哭泣、訴說和祈禱,已顯得精疲力竭,在方向盤後面陷入了癱軟。

  在機場出口,克萊爾哭泣著、呻吟著一下子撲在了他的懷抱中昏了過去。她的父女親情恐怕是無人能比的了。蘭德爾勸慰了她好長時間,最後幾乎是喝令,她才停止了哭泣,把父親的病情告訴了他。他僅僅瞭解他父親恐怕是不行了,連奧本海默醫生都不敢預測結果。是的,已經使用了氧氣罩,還有,爸爸已經昏迷了過去。噢,上帝,爸爸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他以前的樣子,臉色很難看。

  他們終於上了車,走上回家的路。克萊爾抽噎著繼續她那沒完沒了的哭泣。她是多麼地熱愛爸爸,媽媽是多麼地可憐。還有媽媽,她自己和赫爾曼舅舅以及其他人將要怎麼辦?他們自今天早晨一整天都守護在病房裡。每個人都還在那裡,而且他們都在等待著史蒂夫。媽媽在那裡,赫爾曼舅舅,還有爸爸最好的朋友約翰遜和湯姆·凱裡牧師,他們都在那裡,都在那裡等著史蒂夫。

  都在等著他,蘭德爾想,是因為他是這個家裡最有出息的,是因為他在紐約時總用金錢、支票或通過社會關係創造出奇跡。他想問一下克萊爾,任何人都在等著的,對父親來說是不是最重要的。父親是否也在等待著自己把一生都奉獻給自己的依賴及信仰、在天堂的上帝、造物主耶和華。蘭德爾很想知道這個問題,但他並沒有開口。

  「我想,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你了,」克萊爾說完後,兩眼緊盯著前面被雨水沖洗著的高速公路,蒼白的雙手把握著方向盤,她說的這些他都已知道了。「不遠了,就要到了。」說完,她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讓她一個人去想一會吧,史蒂夫·蘭德爾便倚靠進柔軟的車座裡,閉上了眼睛,獨自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他感到一整天都是煩惱和激動陪伴著他,不過,現在正好有時間清理一下這雜亂無章的感情。他那稀奇古怪的感情,只有微不足道的部分是因為他父親的病。他竭力地在為這種感覺尋找合適的藉口,大概是因為傷心是一種最強烈的情感,來去迅猛,當然不會持續太久了。長時間的悲傷會使身體吃不消,會引起一種自身本能的捍衛,把這種悲傷驅趕至內心深處隱藏起來。他現在已經從父親的悲痛中解脫了出來,因此就不要再陷進去了。現在他考慮起自己的事情——若是讓他妹妹克萊爾知道了他現在的想法,肯定會感到不可思議——考慮起自己最近煩惱的事。

  對自己熱衷的並使他出人頭地的公關事業失去興趣有多長時間,他根本說不清楚。不過,那是發生在去年或前年的事。就在他的太太巴巴拉與他攤牌,並且她帶著他們的女兒朱迪到舊金山她朋友那裡去了以後,他便對自己的事業感到了厭倦。

  他儘量把神思集中在一點上。朱迪那時剛剛13歲,現在已是15歲了,因此那是兩年以前的事。巴巴拉執意要離婚,不過沒有真的採取行動,因此他們就分居了。蘭德爾對於分居的狀況並不在意,不過他不想接受離婚的事實,並不是因為他害怕失去妻子,他們的婚姻早已破裂了,僅僅是一種利己主義,因為離婚便表明自己是一個失敗者。當然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一旦他們正式離婚,朱迪就可能與他完全斷絕了關係。儘管他與朱迪呆在一起的日子很少,感情也很淡,然而女兒畢竟是他的至親骨肉,畢竟有著父女之情。

  他的事業和生意,曾經花費了他無數的時間和精力,如今蒸蒸日上,但最終使他感到了厭煩乏味,正如他的婚姻狀況一樣。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昨天的簡單重複,沒有一絲一毫的新鮮感。一走進華貴的接待室,就看見那個濃妝豔抹的年輕性感的女接待員總是和另外的幾個姑娘在一起啜著咖啡,談論著珠寶首飾。至於那些年輕有為的業務員們,個個拎著公文包,夾著風雨衣,然後一屁股坐進辦公桌後面的大椅子裡。當你到他們那豪華的現代化辦公室裡去找他們商量事時,你就會發現,桌子上擺著很多他們妻兒的照片,這都是騙人的,十足的偽君子。

  即便是有了新的顧客,新的收入,也不會有太大的刺激。在工作中,什麼樣的人和事都見到過了——竄紅的黑人歌手,新起的搖滾樂隊,瘋狂的女明星,功效神奇的清潔劑,速度奇高的跑車以及擬發展旅遊業的新興的非洲國家等等。這一切都不再使人感到激動,因為這些事不再具有新的挑戰性,不再具有創造性,以前都已經接觸過了,僅僅是機械的重複而已。無論掙多少錢,只能是財富的增加,但總不能滿足欲望。

  這些都與這個絕望的中產階級的分了相距太遠、太遠了。

  蘭德爾真切地感到,生活無聊透頂,內心空虛,沒有絲毫的人情味,就像是一個罪犯,在監獄裡等待那遙遙無期的出獄日期。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生活,憎恨這種單調的生活。不可避免,這種毫無希望,沒有愛的生活不僅存在、繼續,而且一日不如一日。以後的每天,要與更多的沒有愛情的女人調情,灌更多的酒精麻醉自己,服用更多的興奮劑,換取更多的不眠之夜,浪費更多的麵包,奔波於更多的俱樂部、夜總會、酒店。但不論你走到哪裡,所見所聞全是一個樣子的,男人們都是相同的面孔,女人們都是相同的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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