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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在海妖島上的最後幾周,她要求獨處,她的願望得到了尊重,可人們尊重她的願望的原因是不同的。每個人,或許連本應更清楚一些的湯姆·考特尼,都認為她需要一段哀悼的時間。她要求獨處其實只是因為她想鬆弛一下馬克給她生活帶來的緊張。煉獄式的折磨已經結束,她需要假期。

  她繼續漫想著馬克。即便馬克葬身水底以後,克萊爾相當堅強地記錄下莫德給大眾媒體和人類學期刊的詞藻考究的訃告。共有十幾封信,其中包括給雷納學院的教職員和莫德在全國各地的同行朋友。每個重要人物都已周知。馬克在實地考察中的最有價值的工作中偶然和悲慘地倒下了。令克萊爾感興趣的是所有這些正式的訃告和非正式的信函竟然都集中到了莫德現在正在秘密進行的實地考察和莫德同艾德萊過去做過的事情上來。連他的死亡也要同他的強大的合作者共同利用,馬克會是多麼痛苦。

  拉斯馬森已經把消息帶了出去,帶回了唁電和報刊上的訃告。並且,在一篇電頭注明帕皮提的文章中,雷克斯·加里蒂為美國最有希望的年輕人類學家、他的親密朋友的突然逝世而悲傷。在同一篇文章中,加里蒂宣佈,他在塔希提的短假結束後,就離開去特立尼達,從那兒去英屬西印度群島的多巴哥小島,據傳說魯賓遜·克魯索在那兒沉船的。加里蒂是受布希藝術和學術局的派遣在28天內體驗克魯索28年的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向他的廣大追隨者發誓,將忠實地扮演海難餘生的角色,除了食品、甜酒、木匠工具箱、手槍和火藥等克魯索也有過的東西,不再多帶什麼物品了。

  公開表演之後,克萊爾繼續記錄莫德關於海妖島的口授筆記和她給沃爾特·斯科特·麥金托什和賽勒斯·哈克費爾德的冗長報告。枯燥的速記工作消磨了時光,克萊爾再沒走遠過,只有一次斗膽走出莫德的辦公室或者說她自己的草房。她是去參加特呼拉的火葬禮,並且在特呼拉的親友旁流了淚,因為這是一場真正的悲劇。並非思想上的毛病,只是來自外部的腐蝕,就像早期法國殖民者帶給島民的古老瘟疫一樣,給這個年輕的生命帶來了末日。

  克萊爾幾乎天天見到湯姆·考特尼,但在她看來,都是公開場合。同記憶中馬克的陰暗病態形成生動對比的是考特尼的鮮明的力量和善良。她無法向自己解釋她對考特尼的真正感覺如何,只是感到他的到來,不管時間有多短暫,都使她感到慰藉和自信。每當他離開後,她總是有種被遺棄感。這有些奇怪,因為自從馬克去世,考特尼一直非常友善,可在同她的關係上似乎更加非個人化了。她不能像先前那樣直接同他接觸,聽他的意見,或引起他的注意。她從來沒能單獨同他在一起。

  她不知道是什麼讓他顯得更遙遠,難道他是在遵守那種尊敬寡婦的討厭教條嗎?是他對她作為一個女人的興趣減少了嗎?或者是現在,當她孤身一人時,他害怕她需要有人作伴?

  整個這一周,考特尼之謎在纏繞著她。有好幾次,她決定到他那兒去,直接到他的單身漢草房去,同他面對面坐下來,告訴他她對馬克及他們的婚姻的感受,對自己的感受,她是怎麼過來的,前途會怎樣,以及為應付世俗而裝出的假像。他們會推心置腹,徹底結束裝假。然而,她不能這樣做。她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可以跑到男人那兒去,才可以給他們打電話,把他們召來,或直接前去。對克萊爾來說,這種進攻性行動是難以想像的,除非她經過充分考慮。

  克萊爾坐在明亮的燈前,書放在膝蓋上,三支香煙已經抽完,這時意識到在思想漫遊中已經過了1個小時。她必須現實一些,想想將來。明天就到塔希提,後天就到加利福尼亞。錢上近期還沒有什麼問題,馬克幾乎沒有入什麼壽命保險,因為他對自己之外的任何生命都很少感興趣,不過因為他一直財政上很困窘竟沒忘了保證生活入保險。他有一份保險,所以便有了足夠她活一年用的錢。

  莫德基於對她的海妖島的報告將帶來的結果信心越來越足,曾邀請克萊爾,如果事情如願,就到華盛頓特區同她住到一起,可克萊爾一直含糊其詞,但心裡已經決定,她不想繼續充當莫德的秘書和被監護人。克萊爾決定,到那時,她將回到聖巴巴拉家中,先不作什麼計劃,靜觀一段時間看看會發生什麼,生活會對她做些什麼。最後,她將在洛杉磯找個住處,找份工作(那兒有許多朋友),將重溫青春舊夢,學著做一個單身婦女,參加這參加那,決定約會,永遠如此,該死。

  有一天,在不同的心境下,她曾考慮留到三海妖,看一下會有什麼效果。如果不起作用,拉斯馬森總是可以搭救她的。但是,這樣沒有意義,絕對不會有意義。對平凡的她來說,這太戲劇化了。她對這種變化缺乏勇氣。啊,如果湯姆·考特尼提出這種建議,她幻想她也許會答應,不管他是什麼意思,也不管她自己是什麼意思,留下來看看後果會是什麼。他沒有提出,所以她把這個幻想拋到了腦後。

  她對自己說,再抽支香煙,然後,一邊從卷煙盒中抽著煙,從而也在吸收著在三海妖生活中的各種記憶。她出生和成長在一種如此不同的文化中,她可以從這個島子帶回去的對她有益的東西很少。她最欣賞的東西正是她曾在其中成長的環境所極不能接受的東西。然而,這兒的人們,他們的風俗,卻實踐了她所抱有的某些秘密信仰,這是好的。他們的行為已經使她進行了更多的內心反省,對她以前過的並且馬上又得回去過的生活的反省。除了一件損失外,確是不虛此行。

  她的手錶不停地走著,越來越接近明天了。明天的準時到達和不可避免使她今晚頭一次感到不安。她不想離開這個與世隔絕的島子上的舒適和自由。幾乎一夜之間,她將被拋進虛情假義的緊張之中和做寡婦的可怕境地,而在這兒這種必要性就少得多。離開一個比行將回去的家更有家味的地方是多麼可怕啊!然而,在不必裝假之上和之外,她真真正正懷念海妖島的會是什麼呢?她沒有同任何一位土人親近過。那麼,是什麼呢?在她的這間屋子裡,沒有人在周圍,沒有打擾,沒有窺視,絕對獨處,她可以面對自己,面對事實。於是,她最終可以承認,她將懷念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湯姆·考特尼。

  對他的這份友情,她心裡明白,他卻不知道,這使她心焦。她熄滅香煙,呆呆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部肌肉,走進後屋換上睡衣,在收拾行李前睡一覺。

  她慢慢地脫著衣服,發覺他又進入了她的腦海。她原諒了他。湯姆·考特尼的什麼東西使她不願離開他?她怎麼能懷念一個從他近來的言行中看不出在她一旦離開後會懷念她的跡象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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