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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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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直讓她難以置信,他們已經在三海妖的這個島子上生活和工作了5周零6天,這是明早離開前的最後一夜。

  克萊爾·海登赤著腳但仍然穿著她的薄棉連衣裙,跪坐在她的草房前屋裡,背朝著吊燈以便看得更清楚,試圖繼續讀她的哈克路依的袖珍本《航行》。

  沒有用,她的眼睛和思想跑開了,一本十六世紀的英格蘭旅行和探險的文集離她今晚的需要太遠了。她撿起書本如其說是為了增長知識還不如說是催眠,可它並不起作用。她的思想寧願自己去進行暫時航行,駛過今天,本周,以及馬克去世後的將近3周。她並不瞌睡,把小書放到了膝蓋上。

  點燃香煙,克萊爾回想著幾個小時前她拒絕同婆母一起吃飯,共同度過海妖島上的最後一個夜晚有沒有錯。她的藉口是她需要抓緊時間收拾行裝。奧利·拉斯馬森船長和理查德·哈培在早晨7、8點鐘會到達場地上。全隊人員接到命令把他們的行李準備好,土人們將把它們搬到遠處海灘。實際上,克萊爾回絕婆母的邀請並非因為要整裝,而是因為在最後的夜晚她想獨處,這樣會更舒服些。

  她知道,她的同事和朋友們已經舉行了一次會餐。他們看起來像是士兵在集合,在回到美國前集結待命。克萊爾自己做了飯,是當地口味的,獨自吃完了,她還沒收拾一件東西。

  說真的,沒有多少可收拾的,所以這個任務並不艱巨。馬克死後幾天,她和莫德兩人果斷地擦乾眼淚,已經從他的影響,他的襯衫、褲子、短褲、短襪、鞋、書、雪茄、威士忌、領帶和所有文明男子的其它物品中走了出來。莫德要求保留幾件物品,優秀大學生聯誼會的鑰匙、鍍金手錶和一本注解的馬林諾夫斯基的《野蠻社會裡的犯罪和習俗》,以提醒她,她和艾德萊還曾經有過一個兒子。克萊爾答應了她的每個要求,她自己什麼也沒保存,因為知道自己從來沒有一個丈夫。這時令她傷心的只是當她試圖理解這個老太太的感覺以及選出這幾樣東西會是多麼艱難。

  當清理完馬克的生前財產後,最令克萊爾心碎的時刻是看到婆母一臉驚奇,口裡喃喃地說,「可他的筆記,他的筆記在哪兒?」

  在馬克的行李中沒有任何他的工作的成果,每一本空白的記事本和筆記本都向她們兩人明白顯示,他從來沒有工作過。不但他的行李和外套中沒有他在三海妖期間所做的任何記錄,而且考特尼送回來的背包中也沒有丁點兒。即使莫爾圖利帶回來給他們的那捆東西中也沒有證實他是位實地考察人類學家的任何證據,有的卻是莫德自己工作筆記的複寫件,是克萊爾留下來存檔被馬克偷走的。其中,雷克斯·加里蒂給馬克的信證明馬克給他寫過信。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別的證據證實馬克在海妖島上除了策劃陰謀外還做過任何一件事情。是這種可怕的空白,最深刻地刺痛了莫德,使克萊爾看到她的傷心而難過。

  這是最不幸的。莫德沒有保留的兒子的其它物品都被捆在一起,在拉斯馬森再次來訪時給了他。經克萊爾允許,船長按要求把馬克的那點財產在塔希提賣了,用這筆錢為特呼拉的親屬買了些炊事用具,為維尤裡的診所買了些藥品。

  今晚,那次清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那麼模糊,與眼下好像沒有任何聯繫。克萊爾的手錶告訴她已經10點一刻了。莫德和其他人現在大概已經結束告別宴會,回來收拾行裝了,心裡充滿了所有旅行者在就要離開異國他鄉,回到他們更舒適的熟悉的家和不安寧的生活老路上的前夜的那種欣喜的傷感。克萊爾審視了自己對離去的感情。她感到既不欣喜也不傷悲。她好像在某個沒有空氣的地帶,沒有什麼感情能使她感動。

  在她的近來生活中,自從來到這兒一切都變了,然而又一切都沒變。顯然,她應該有一個寡婦的感覺,因為寡婦們都有所感覺,感到她生命的某個重要部分被拿走了,被奪走了,被收回去了,使她成了殘廢。別人就是這樣來感覺她的,但她自己卻不是這樣來感覺自己。她機械地接受著別人吊慰,讓那些認為她悲傷而安慰她的人滿意,但她有一種造假和欺騙的感覺,因為她並沒有什麼感覺。當然,莫德知道,可能考特尼也知道,儘管他可能還不相信她。但是,她不是在馬克離她而去時就告訴考特尼她是前海登夫人了嗎?

  她一直是前海登夫人,從新婚蜜月直到結束。如果要她寫寫前馬克·海登的秘聞軼事,她的作品會像馬克自己的工作記錄一樣一片空白。她不瞭解他的內心世界,只瞭解他難以親近這一缺陷。馬克不可能信賴別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聯繫,既無恨也無愛。即使他們結合的明顯部分,肉體部分,也是擺設。幾周前,為了入睡,她在腦子裡作了個催眠遊戲。她試圖回想並計算一下兩年間他們的同房次數。數到18次就再也記不起來了。也許還會多幾次,但她記不得了,也記不得他的身體是什麼樣子。在她的記憶裡她在那棟屋子裡總是個受壓抑的客人。

  如果別人知道了全部事實會說什麼,不是莫德或考特尼,也不是有著精神分析醫生那種理解力的雷切爾,而是在這兒和家鄉的其他人會說什麼?如果他們知道她對他終於離開她的生活感到高興又會說什麼呢?

  從頭腦裡驅除這種感情,或者只讓它深埋心底,激發了她的另一面,就是順從情感和世俗。啊,她並沒有要馬克用這種可怕的方式走出她的生活。老天在上,她不可能希望他或世上的任何人死去。但他逝去的這個事實,且不管方式如何,確是一種寬慰。他死前那幾周對她的虐待幾乎是難以忍受。想到這兒,她可以為自己的無情找到原因。他曾辱駡過她,傷害過她,利用她的軟弱和膽小玩刻薄的遊戲。還有其它所有庸俗的把戲,同豬玀加里蒂搞陰謀,同特呼拉密謀,準備跑掉而讓她成為一個可憐的傻瓜,她不會忘掉這些。因為他已經自殺,沒有跑成,因為他死了,由此,根據她的社會的準則,就足夠寬恕他的那些可怕的惡行了。通過意外死亡,他已經洗刷了自己,卻把她置於了寡婦的地位。鬼魂可以對話,她這樣想,創傷無法癒合,年華無法挽回。他的一死治不好她的百般創傷。對惡鬼就得虛偽一些,再見,走得好,馬克,你這個可憐的病態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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