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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儘管大失所望,瑪麗的注意力仍然專注于演員身上,就像在顯微鏡下跟蹤兩個阿米巴原蟲。事實上,她是那麼投入,以至於在這麼安靜的教室裡連她身後憤怒的腳步聲都沒聽到。

  突然,瑪麗覺得一隻大手抓住她的肩膀拖她,疼痛使她本能地往後縮了縮身子。

  「瑪麗,我要你離開這間屋子!」

  這是父親的聲音,因生氣而高喊,聲音穿透她的耳膜,震撼著教室。

  前面的表演停下了,曼奴先生的講解也中斷了,所有的人一下子都轉向後面,瑪麗驚呆了,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來。薩姆·卡普維茨站在她身旁。她以前從來沒有看到他的臉這麼扭曲和鐵青。一切慈祥,一切父愛,都換成了盛怒。

  「瑪麗,」他大聲重複著,「站起來,立刻從這兒出去!」

  瑪麗驚慌失措,張著嘴,癱坐在草墊上一動不動。父親的手鬆開了她的肩膀,勾住她的腋下,粗暴地把她從地板上拖起來。

  她爬起來,氣呼呼,覺得臉全都丟盡了。她知道,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她和這個攪亂課堂的、蠻橫粗暴的老頭兒。並且尼赫,尼赫正在看著這一切,會怎麼想——他在想什麼?

  她試圖開口說話,動了動嘴,但嘴唇顫動著,牙齒哆嗦著,肺部憋得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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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姆·卡普維茨盯著她。「你天天來這兒,迷戀這個肮髒——肮髒的——這個開心屋——而不告訴我們。」

  她的話終於從嗓子裡斷斷續續地沖了出來。「爸——不——不要——不是——那是——不要,請——」她的眼裡充滿淚水,已經無法控制。

  曼奴先生處在父女中間,形成一種微妙的三足鼎立。「先生——先生——什麼事——出什麼事了?」

  「見鬼,該死的傢伙,」薩姆唾沫四濺,「如果我不來拍攝這個倒黴的班級——前5分鐘我只忙著裝設備,根本沒看前面的情況——見鬼,你怎敢讓一個16歲的女孩觀看低級的性表演?我聽說過在巴黎和新加坡有這種玩意兒,可你這兒的人們被認為是先進的。」

  曼奴先生一直舉著一隻手,想打斷他的話加以解釋,舉著的手像長在癲病病人身上一樣抖動不已。「卡普維茨——先生——博士——你不瞭解——」

  「我瞭解一樣東西,見鬼——就是親眼所見!我和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一樣進步和解放,但當一個未成熟的孩子被——當她的頭腦被塞入爛泥——當她被迫著前面那兩個人——看他們——那兩個半裸的大情人,想刺激這些年輕的,——看那個女的,你瞧——她把——她的屁股翹到天上去了!」

  瑪麗尖聲高叫。「爸!別——閉嘴,你——閉嘴——閉上你的嘴。」

  他好像挨了一耳光,盯著瑪麗,瑪麗轉過身,面對全班,包括尼赫,尼赫的臉因對她的失望和痛苦而扭曲,其他人有的不太理解、有的正在明白是怎麼回來,還有教室前面那兩個人,她真想對大夥說點什麼,作點道歉,但是說不出來。她在他們面前站起來,一言不發,淚水沿兩腮流下,她淚眼模糊,看不清他們,然後磕磕絆絆地沖出了門口。

  她盲目地穿過操場,什麼也看不見,只想尋找一個墳墓,讓土蓋住她熱辣辣的臉和死去的心。

  沒人跟著,但她開始跑了。她一口氣地往家裡跑,嗚咽著,發瘋地想讓上帝用雷電劈死他,還有她的母親,將這棟草房變成孤兒院。

  克萊爾和莫德爬到可俯視海面的制高點時,還不到3點鐘。觀察員們聚集在這兒觀看一年一度的節目的開場項目。

  這是克萊爾來到三海妖以來所見到的最大最嘈雜的人群。100或許接近200人,人頭攢動,就像法國國慶日早晨的愛麗舍廣場一樣擁擠,沿著直落水面的峭壁的弧形邊緣的地方安頓下來。美國組的成員幾乎全部在場,緊靠著鮑迪頭人和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盤腿坐在岩頂的最突出的最佳觀察位置上。

  在從村子向這走的短短的路程中,克萊爾對要去的地方和沿途的風光都不在意,只是專心於腦海裡的電影。電影在腦海裡向後倒著,映出她和馬克的生活。他昨晚的麻木,甚至說是粗野的行為,是如此無情無義,甚至更糟,是如此明目張膽地仇恨和厭棄;以及今天早晨他可惡地躲開她,避開向她說句和好的道歉話或作點解釋。這些鏡頭又把她引入了過去。在她頭腦的放映室裡,她看到的什麼使她害怕。因為,過去的一年,尤其是過去的幾個月並不令人滿意,不知何故,她始終記住了前年,結婚的頭一年,以及此前互相追求的時期,那曾經是美好的至少不那麼乏味,並且她始終堅信,能實現一次就能再次實現。這一直是她的希望。

  她在莫德後面走著,電影還在往後放著,腦際的映像並沒有由於時光太久而被修飾,仍然像剛剛拍攝的畫面一樣清晰和生動。她心裡想,或許目前的事情將使過去的影像黯然失色。可是,接著她又不那麼肯定。她的婚後生活被日常生活的不稱心搞得同目前一樣糟,所以沒有什麼新鮮的或好看的鏡頭。即使在拉古納的蜜月之夜的畫面也是如此。就在他們兩人的肉體第一次結合之後,他哭了,無緣無故地哭了。她當時以為是美好和溫柔的情感的反應,於是便抱住他,撫慰著他,直到他像個孩子一樣在她的懷抱中睡著。可現在,現在,重放過去的情景,沒了浪漫,一點也沒有了,只有厭惡、懷疑和某種醜陋的全部含義。

  然而,在克萊爾到達目的地,進入看臺的吵鬧聲中時,電影沒了圖像。她滿眼滿腦子是眼前的活動和表演,沒了馬克,她從痛苦中解脫了出來。她同哈裡特·布麗絲卡和雷切爾·德京打招呼,向麗莎·哈克費爾德和奧維爾·彭斯揮揮手。

  當薩姆拿著一架16毫米電影攝影機走過來時,克萊爾也向他說了聲哈囉。他看了看她,然而沒有看到她,粗魯地忽略了她,他的容貌奇怪地扭曲著,好像得了某種局部麻痹症。他不像這些周以來她所認識的那個文雅的植物學家和業餘攝影家。她茫然不解,放眼尋找愛絲苔爾和瑪麗·卡普維茨,但她們已無影無蹤了。

  莫德從鮑迪身邊走過來,克萊爾對她說,「薩姆·卡普維茨怎麼啦?」

  「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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