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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你幹了什麼?」

  「什麼也沒幹,媽,絕對等於零。只是消磨時光,真正讓人厭煩。」

  她迫不及待想獨自呆在自己房間裡。她有更深的思想,想在明天之前探索它們。

  蘆葦牆後病人發出的一聲呻吟使海妖島上的郎中維尤裡匆忙離去,哈裡特·布麗絲卡一個人佔據了這間她認為是接待室和檢查室合二為一的診所。

  半小時前,考特尼先生帶她到這兒。在來診所的路上,考特尼先生給她講了一下大概情況。一位叫維尤裡的30歲的年輕人負責這間搖搖欲墜的診所。他從父親那兒繼承了這個位子,而父親則是繼承了他的父親。就考特尼先生所知,海妖島的健康始終在維尤裡家手裡一脈相承。在第一代懷特到來之前,曾有過不比巫醫或裸體梅林好多少的先人,他們的威望和咒語驅趕惡鬼。那些先人用島上的草作藥,通過實驗和錯誤來找出最有效的種類。某些實用外科小手術用一隻鯊魚牙齒作手術刀。是丹尼爾·懷特帶來了一本醫療手冊,裡面有「天花或麻疹」,也有「外傷和骨折治療」等內容,是奧爾佈雷克特·馮·哈勒的《人體生理學常識》(1766年版),一箱醫療用品,是約翰·亨特的助手讓帶上的,他為三海妖帶來了現代醫藥的基本代表。

  考特尼先生告訴哈裡特,事實上維尤裡是他家族中第一個受正規醫療訓練的人。還是孩子時,他陪拉斯馬森到塔希提住了一個月。通過拉斯馬森的妻子,維尤裡見到了一位曾在蘇瓦上過學的土著郎中。這位郎中為了回報送給他的幾件手工藝品,在那幾個周裡教給了維尤裡所有能教的東西,如急救、包紮、簡單手術、個人衛生和一般衛生知識。維尤裡帶著這點知識,幾隻皮下注射針和藥,以及一本實用藥物手冊回來了。因為他讀書很困難,曼奴老師已經將那本手冊給他大聲讀了好幾遍。

  維尤裡在診所裡幫他父親,老頭死後他就接替了,也弄來兩個男孩助手作徒弟。拉斯馬森用以貨換藥的辦法,使維尤裡診所保持有瘧疾藥、阿斯匹林、磺胺、抗生素、包紮用品、器械等。不少存藥都浪費了,用為維尤裡或島上任何別的人都沒有診斷知識或足夠的正確用藥訓練。考特尼先生對哈裡特承認,有幾次,他還幫過維尤裡,靠的是他在審理法律案件中記住的有關醫藥知識以及在部隊裡學到的急救知識。考特尼先生補充說,幸好這兒所需要的也就是稍加訓練,因為海妖島上的土人既健康又能忍耐。況且,在他們的歷史上還沒發生過流行病或傳染病,因為他們還沒有被帶菌的外來人所污染。

  「然而,你在這兒大有用武之地,」哈裡特仍然記得考特尼先生對她講的話。「你能讓維尤裡更新一下知識,傳授給她我所掌握的新知識,教他使用他的設備。作為回報,你將學到大量關於他們療傷、草藥和膏藥的知識,而這些知識對海登博士和塞勒斯·哈克費爾德都將有用處。」

  自從到達這兒,哈裡特一直處在精神最佳狀態——沃爾特·澤格納的拒絕對她的傷害隨著距離的增大而減輕了——然而,在同考特尼先生穿過村莊走近診所的過程中,她被來來往往的土人激起了一絲不安。他們都是那麼有魅力,起碼和她年紀相仿的那些是這樣。她相信崇尚人的外貌美在這兒同在家鄉一樣。她將被公認為她在家鄉的那個老樣子,又沒有人會看到面具後面的她,她最終還是沒有逃脫。

  這一輕微的低落情緒在她同維尤裡在一起的半個小時裡縈繞心中好一會兒。他看上去是個淺色皮膚、瘦但壯實的年輕人,比她矮一英寸左右,他的胳膊和腿上是鋼纜般的肌肉。臉有點像鷹面,但沒有兇狠之色。他更像是一隻勤勞、仁慈的鷹,嚴肅、認真、客觀。哈裡特從他的外表判定,他肯定不像幹醫的,因為她不能設想一個真正的醫道人士會穿短裙(或叫別的什麼名堂)和草鞋。

  維尤裡不緊不慢、彬彬有禮地講著他的工作和問題,她感覺到了他的冷淡。她為他在講話時不正眼看她而擔心她總是責備這種假面具。她因為同她在一起的人對她的反應不那麼積極而變得不安,便想努力改變他的這種狀態,她盡最大努力想表明,她準備在自尊上作出讓步,伸出友誼之手,來取得對方的回應。除了那雙沉著的眼睛偶爾閃了閃,眼角動了動外,維尤裡的神態仍然是心不在焉。然而,當他的一個病人發出疼痛的喊叫時,他顯示了真正的關心,匆匆而去,她也樂得如此。暫時可以獨自行動了,哈裡特站起身,想順理一下身上潔白無瑕的護士服。她不知道這身裝束是否使她顯得太可怕,或者是否不實用。她確信,短短的袖子和起皺泡泡紗布料其實很難說是工作服。並且,她光著腿,穿著涼鞋,顯得更加隨便了。在家鄉,衣著可以表示關心和友善。在這兒,白色服裝顯得奇怪,她無法想像能表示出什麼。然而,儘管奇怪,也不會比克萊爾·海登的同樣潔白亮麗的棉布衣服對村民們更特別。說到實用,它是大可綸牌一涼即幹的料子,可以每天晚上在小溪中洗滌,重要的是它使她感覺自己像個護士。

  她渴望抽支煙,又覺得值班時間不合適,她也想到別對維尤裡顯出不敬,她不得不弄清楚如果女人吸煙是否會被認為是男人氣。莫德曾警告過他們別穿寬鬆褲,也許香煙也屬此列。

  她注意到房間對面那些開口的大盒子,走過去看看裡面有什麼。裡面裝滿瓶子和常用藥紙盒,每個包裝盒上的標簽都有一家塔希提制藥廠的名字。她跪下來,撥拉著瓶了,清點藥品,當維尤裡5分鐘後回來時她還在幹著這件事。

  哈裡特對此有些不好意思,一躍而起,正想說句道歉的話。

  「你對我的小小收藏感興趣?」維尤裡帶著關心的神情問道。

  「請原諒。我應該——」

  「不,不,對你的興趣感到高興,是件好事,有個人,有別的人——」他的聲音聽不出來了。

  22

  「你分類分得很好,」哈裡特說道,為終於同他有了某種聯繫而信心大增。「我看出你有抗生素、盤尼西林、消毒藥……」

  「可我仍然用草葉子來代替它們,」他說。

  她察覺到他的話語中有一種含蓄的自慚形穢,這示弱的一瞥是通向友誼的第一個信號,她很感激。「好吧,當然,某些草葉有它們的——」

  「大部分沒有用,」他打斷她的話。「我不常用現代藥主要是因為我對它們沒有足夠的瞭解,我怕用錯藥。考特尼先生一直盡力幫助我,但還是不夠,我沒得到充分訓練,我僅僅比我的病人多邁了一步。」

  她的本意是伸出手,或口頭使他相信,她是來這兒幫助他的。她沒有那樣做,理智阻止了本意的表達:如果美國男性將知識女性看作對男性尊嚴的威脅,海妖島的男性也可能有同樣的感覺。她欲言又止,然而,她怎樣向他表達自己可以給予幫助呢?他使她擺脫了困境。

  「我在想,」他開始說話,稍稍猶豫了一下,決定繼續講下去。「我沒有權力佔用你的時間,布麗絲卡小姐,但我在想你能為我,為村民們,做多少事情,如果你有能力在現代醫學上指導我。」

  她的滿腔熱情湧向維尤裡,因為他比她所認識的許多美國男人都開明。「我是要這麼做的,」她熱情地說。「我不是一名醫生,當然,我不可能知道一切。但,作為一名註冊護士,我在醫院裡有些年頭了,在許多病房幹過,而且我讀了大量書籍來跟上醫學發展。另外,我可以隨時找德京博士指點我們處理真正的緊急情況。因此,如果你能原諒我的局限——那麼,我願意做我能做的一切。」

  「你是個好人,」他簡單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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