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歐文·華萊士 > 三海妖 | 上頁 下頁
三五


  「也許說過。呃,那是我所得到的印象,是我不公平,實在說,我根本不認識她。」她搖搖頭,面露憂容。「我現在希望過去認識她。」

  直到此刻,克萊爾還沒意識到莫德賦於今晚的重要性。克萊爾不知怎地相信,如果莫德所要的較高的預算對旅行至關重要,莫德肯定會屈駕到哈克弗爾德的生意辦公室去找他。現在克萊爾覺察出,婆母不想在生意場爭論預算,在那兒哈克弗爾德是主宰並習慣了說不。莫德要在吃飯後把事辦妥,就像喝一杯科涅克那麼舒坦,在一種融洽和輕鬆的氣氛下。此時此地說「不」很難出口。明白了這一點,明白了較大預算的重要性,克萊爾決定暫時加盟婆母。

  「我不再為今晚擔心了,」克萊爾堅定地說。「富人不必非做他們不願做的事。如果哈克費爾德夫人對你不感興趣,那麼她今晚就不會從大老遠跑來。這並非多餘,我就關心這個。莫德,我深信你可以將她——還有加里蒂——交給馬克,加上我助他一臂之力。或許,到吃完飯後,我們將把她變成內線——然後我們將高興得發瘋。」

  下午5點過5分,麗莎·哈克費爾德將她的白色大陸人開進貝萊爾貝拉焦路寬敞的二層樓旁的行車路上,停到了車庫內。

  她接了兩次喇叭,叫佈雷塔,她的個人保姆,來取走身旁皮座上的幾包從馬戈寧商場帶回的東西,然後離開車,疲倦地走進屋。在前廳裡,她解下包在棕色頭髮上的絲巾,扔到法國5人內閣執政時期款式的長凳上,從長豹皮大衣裡掙扎出來,半拉半拖地將大衣拽進寬敞、豪華的起居間,扔到最近的椅子扶手上。她隨便地扒拉完壁爐上的郵件,又走向咖啡桌上的雜誌,漫不經心地看著一本新《哈潑》的《百貨商店》。最後,她走到沙發前,一屁股坐到長絨墊上,不耐煩地等著管家艾弗裡爾出現。

  一轉眼,艾弗裡爾端著小漆盤出現了,盤上放著慣常的雙份馬提尼幹白葡萄酒。

  「午安,夫人。沒有電話。」

  「謝謝,艾弗裡爾。」她接過酒。「醫生就讓喝這麼多。」他向外走,她啜著又涼又辣的酒,在他身後喊,「大約15分鐘後再弄一杯來。告訴布萊塔給我準備洗澡水。」

  「是,夫人。」

  他走後,她將馬提尼喝下一半,被第一口沖了一下——好像嗅鹽——然後任它流向四肢,不會馬上感到好受,需要一段時問。她在手指間轉動著杯子,橄欖色的光令她昏昏欲睡,於是便將杯子放到面前桌子上。

  她向前傾了傾,用肘支在膝蓋上,無言地責備馬提尼缺少醫治她的魔力。

  世界上沒有什麼魔力,她明白,在她的太陽穴間也感覺不到,她歎了口氣。啊,上帝!她悲歎,啊,騙子,你沒告訴我會是這樣,你沒告訴我會發生這種事。可它發生了,她歎息道。今天是生活的最後一天,明天將開始緩慢、漫長、多難的歷程,降向冷宮。明天,在上午9點三刻,魔王將審定並宣佈《末日審判書》中對她的最新判決。明天的入口處將寫著:40歲之擁有者。

  阻止明天入口處到來的魔力在哪兒?一旦擁有了40年的生命,生命的積累便加快了,50、60,甚至更多,到頭來,上帝拿走了一切,而你什麼也沒有,因為你本來什麼也不是,你的名字便從《末日審判書》中抹去了。

  今天白白過去了,麗莎明白,因為不管她想到哪裡藏身來保護39歲的最後一天,都發現魔王已在那兒,推著她走,毫無感情地笑著,在每個薩邁拉處等著。

  她知道,從今晨10點透進的陽光照到臉上那時起,是個失敗的一天算定局了,她的失敗也就定局了,她將不再年輕了。完全醒過來後,從淋浴開始,她不僅想到了眼下而且想起了過去的所有時日,直到她剛剛記事兒的時候。

  她想到在奧馬哈的成長,在那兒她是麗莎·約翰遜,他的父親在靠近尤寧畜牧場處有一爿五金店。她在小學時是最漂亮的小女孩,在中學是最受歡迎的少女,在奧馬哈社區演出中是最年輕的主角演員。她,經少許指導,曾是城裡最好的女歌手和舞蹈演員,最引人注目。很自然,她奔向好萊塢——同她的一位也是二十幾歲的好友一起,滿懷信心地去接受唾手可得的明星桂冠。

  令她吃驚的是,雖然她在奧馬哈是最好的女歌手、女演員,最引人注目,但在好萊塢卻並未使她成為「之最」,因為在好萊塢人物比比皆是。她曾廣泛交遊,結交朋友,一個經紀人朋友給她在四部由較大製片廠製作的浮華的音樂喜劇中的合唱隊尋了個位置,結果沒搞出什麼名堂。打那以後,她又在廣播電臺搞了點商業演唱,在僅有的幾家夜總會做獨唱演員,尋求出路。她曾花去自己的一部分積蓄,學著在拉佈雷大道上的一家小劇院裡演出,而就是這家小劇院,戰後光榮退休的後勤軍官賽勒斯·哈克萊爾德也以檢查員的身份來到這裡。他見到了她,愛上了她,並巧妙地安排了一次會面。儘管大她15歲,賽勒斯還是比她所約會過的年輕男子更年輕。他更富活力,更富青春,更富朝氣。經過一年的培養,她幸福地嫁給了他,並對此感到安全和舒適。

  她在淋浴中回想了這一切,令她吃驚的是,婚後15年的生活竟過得如此之快。在這些年裡,她從早期生涯中保持下來的,只有對舞蹈的興趣。她仍然不時地去上舞蹈課,並像他們的兒子邁雷爾上學一樣越來越不規律,兒子在走著她那條省勁之路,而不是他父親的那條費力之路,現已在亞利桑那上預備學校。而她,毫無疑問是在過著她自己同40歲之間的最後一天。

  整個上午,她力圖達觀一些,思考得深一些,這種令人茫然失措的過程她以往只是在每月一次的重要圖書討論會上聽演講時才會有。今天上午,她主動踏入這一危險地帶。她曾想到過,日曆是人做的,因而難免有不合理之處。如果日曆和鐘錶沒發明出來,也不能計算月圓月缺,你就不會知道年齡,就會永遠年輕。人怎麼能在一天之間從青年變老,這豈非天大傻事?

  但深入思考並沒給她帶來安慰,首先,她回憶了過去,人們都說這是進入高齡的重要信號;其次,她想到了邁雷爾,清楚的一點是兒子都那麼大了你不可能不老;那末,其三,她也想到了賽勒斯,想起他從前並不胖而現在卻皮厚膘肥,他曾僅僅有一個小工廠而現在有了二、三十個(包括他的基金會、富翁們創建的一些基金會儘管基金會不過是一種納納稅的應景的事,是一種業餘活動,但它代表著年齡和資格)。最後,她想到了自己。

  她的頭髮曾經是淡黃的,天然的棕色,而現在經過了十幾年的香波、染髮、著色,她也說不清是什麼顏色了。如果她這次能面對現實的話,她的其他一切已經都變了,奧馬哈的最漂亮女孩的花容變成了上了年紀、褪了色的女人的面孔,歷盡風霜,臉變圓了,肉變多了,皺紋上了額頭,大眼睛下有了魚尾線,還有到處是叫不上名來的皺痕。嗓子和雙手最差勁,不再那麼脆亮和光滑。她的體型,不能說是一個體型了,除非有人把○也看成一種體型,變粗了,湮沒了曲線,越來越走樣了,但還不肥胖,永遠也不肥胖。然而,不顧大自然的法則,她內在的本性沒有向歲月屈服。從那些一月一次的講演中帶回來的一句至理名言概括了她的感覺。那話來自於那些用喜劇來掩蓋事實的英語劇作家中的一位。或者可以肯定地說,是奧斯卡·王爾德。這句至理名言是什麼?是這樣說的:年老之悲劇並非指人老,而是指未老先衰。對,就是這樣說的。

  這就是這個可恨的上午。

  現在是後半晌了,她慢慢地喝著她的馬提尼,一邊想著從醒來到眼前這幾個小時的失敗。她為了從過去的回憶中、從家中的鏡子裡逃脫出來,開車去了貝弗利山、試圖產生出大量活力來深入思考,以此佔據自己的思想。

  品著馬提尼,重溫了今天下午早些時候的情景,她好像仍然在參加著每一項活動、每一個事件,好像當時的每一刻都在眼前,於是,也就沒有了已成過去的感覺。

  她將思緒定在12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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