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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她恨不得馬上見到肯,可她需要先讓自己漿糊般紊亂的腦子清醒過來,好對她未婚夫的未來持一個明確的態度。上帝知道,親眼目睹了納塔爾的奇跡,不僅把她,也把利茲震驚得喪失了理智。利茲,一個十足的無神論者,一個玩世不恭的記者,也終於不再堅持懷疑(以她自己的方式)伯納德特的夢幻,不再懷疑納塔爾的夢幻。但阿曼達呢,儘管聖母瑪利亞的再次顯靈對她的震驚也很徹底,但她卻更樂意相信她所信仰的理性,仍想竭力抓住邏輯和現實的某個最後陣地。她心裡明白,她之所以拒絕回心轉意,完全出自她作為心理學家長期從事的事業的緣故。

  去他的!一個心理學家當然知道在真實世界裡發生的那些事,總有充足的理由去解釋那些各種形式的異常行為。有時,有些神秘現象不大好解釋,但總有一天它們都會得到解決。歌德不是提醒我們——「神秘現象並不一定就是奇跡」嗎?

  是的,如果人相信人類和所有的木偶一樣,都跟隨著一個技巧大師的弦繩跳動,那就不會發生1858年的所謂神秘之事了,昨夜之事更不會有。很顯然,是人創立了一切形式的宗教,使得地球上的痛苦生活和死亡的恐怖——通過許諾(或者誘騙)身後的幸福——能被接受。儘管如此,仍不能否認這樣一個事實:處在這個不停旋轉的星球上的人類,決不是碰巧出現的,而是由某個比生命本身更具力量的東西在安排。假如真有這種安排和控制,那麼,許多發生在人類身上的事件,就是人類所不能理解的了。

  軟弱無力的人記下的那些所謂奇跡,也就不過是一個無法定性的超級力量邏輯的干預而已。

  這種看法能夠解釋伯納德特的發現,能夠解釋為何疾病在神龕前瞬間治癒,當然也能解釋納塔爾·裡納爾迪為何完全恢復正常。這是相信無止境的信仰的作用,而不是相信對合理性的限制的作用。這是塊全新的土地,在這裡,一個生靈能感知一個有更高智慧的大腦。帕斯加的解釋最恰當:「是心靈感知上帝,而不是理性。」

  肯從本能上理解這一切,也許是由於絕望而加速了這種理解。而她呢,精神上對此毫無所知,卻在試圖動搖他的信仰。

  阿曼達瞥見護士辦公室旁有個大箱子,估計是個廢物簍。她走上前去,從馬尼拉信封裡抽出那本伯納德特日記,慎重地把它撕成碎片,把它們連同信封一起扔進廢物簍裡。用些不值錢的標簽攻擊這些神秘事物,像是在發癔症。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吧。這個時刻之前她一直反對肯,現在她準備加入到肯的行列。

  是回心轉意,還是皈依?管它是什麼呢。不管怎樣,完全信賴總會孕育活力的,她將同肯攜手合作去努力獲得它。

  阿曼達從廢物簍處走開,去找肯的房間,看見了護士埃絲特。只見她穿著漿洗過的白色長褂,顯得瘦削而精神。她正向護士辦公室走去,同時也看見了阿曼達。

  「你來了,」埃絲特說,「我正納悶你上哪兒去了呢?正要給你打電話。」

  「我——我睡過頭了,」阿曼達無奈地說,「我肯定是累壞了,沒有聽見鬧鐘響。他怎麼樣了?」

  「克萊頓先生嘛,嗯,多少好點兒。他起來好幾個鐘頭了,精神好像也有些好轉。克萊因伯格博士早就來了,一直在那兒等你呢。」她領著阿曼達來到肯的房間,打開門。「你現在進去吧,他們倆都想見你。」

  阿曼達躊躇地走進房問。這間病房四壁雪白,異常整潔,像千百間病房一樣,散發著消毒劑和酒精的氣味。但是又有所不同。肯在這裡,她的肯,她的生命。肯躺在床上微笑著,雖然有些憔悴,卻還是那麼英俊。一個戴眼鏡,穿白色西裝的老人,坐在肯旁邊的一把椅子上,看見她,急忙站起來。「是克萊頓太太嗎?我是保羅·克萊因伯格,很高興見到你。」

  「你好,博士,」阿曼達喃喃說道,然後就顧不上理睬他了。她跑到床邊,俯下身,笨手笨腳地想擁抱肯,又不想讓他難受,吻了吻他的臉和嘴唇。「噢,親愛的,親愛的,急死我了。不過你很快就會好的。我知道你會好的,我知道。」

  阿曼達忘了身邊的醫生,跪在床邊,握住肯的雙手,「肯,」她急切地說,「我想讓你知道我站在你這邊,我現在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沒有什麼能夠阻止我。我請求你原諒我以前的做法,我要同你在一起。我們將要贏得鬥爭的勝利,共同去贏得這個勝利。我——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解釋清楚——不過我會儘量爭取,一旦你想聽的話。可是我遇上了點事情,我不願傷害你的感情。不過——不過不知怎的,我——我看見了希望,是的,我看見了希望。只要你能走動,我就陪你去山洞,我們一起為你的康復祈禱。我們現在就為治癒祈禱,而且你會看到,奇跡就會發生。我現在篤信神靈了。」

  「這個嘛,我不再相信它了。」肯說。

  阿曼達剛剛滔滔不絕地吐出她的懺悔,現在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確信自己沒有聽清楚。「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再相信神靈了,」肯重複道,「我不能依賴神靈來治癒我的病。那玩藝兒也許管用,但風險太大。我需要更多的東西。」

  在這個令人驚訝的一天裡,阿曼達又一次被震住了,她茫然地盯著肯。「你在說什麼?」她本想說出納塔爾·裡納爾迪的事,但又記起了她發的誓,不能說出此事。她趕緊抓住另一個有力的證據。「你——你親眼看見的。你好幾次同伊迪絲·穆爾果在一起,你看見她了,你聽說她了,伊迪絲患的病同你的一樣,可她卻奇跡般地治好了。她向聖母祈禱,她相信她,而她的信仰——就起了作用,這也值得呀。」

  「伊迪絲·穆爾,」肯從枕頭上重複道,「就是她。就是她的遭遇使我恢復了理智。阿曼達,也許信仰很好,也許它能幫助一些人——可我想得到更有把握的。」他的眼光越過驚愕萬分的阿曼達,盯住醫生,「克萊因伯格博士,你告訴她吧。請說吧,告訴她。」

  阿曼達仍然感到茫然,她慢慢站起來,轉過身面對克萊因伯格博士。

  「博士,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克萊因伯格博士神色嚴肅,很快又鬆弛下來。「我認為能向你解釋,克萊頓太太。我簡單談談吧。請坐下。」

  阿曼達滿臉困惑,她那剛剛恢復秩序的世界又一次被攪亂了。她僵直著身子,像個機器人似地坐到椅子上。克萊因伯格博士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

  他用行家的口吻,不加強調地對阿曼達說:「當我今天上午同肯談話時,我意識到了他這種病症的嚴重性,我催促他立刻動手術治療他的腫瘤。」

  「但是我拒絕了,像往常一樣,」肯插嘴說,「我告訴醫生,我不喜歡手術治癒的機會,倒很喜歡靠信仰治癒的機會,就像伊迪絲·穆爾享受到的那樣,那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我對博士這麼說,就像我跟你說過的一樣,如果對伊迪絲·穆爾有效,也就能對我有效。」他從阿曼達那兒挪開眼光,「現在請繼續對她說吧,博士。」

  克萊因伯格博士以法國人的方式無奈地聳聳肩。「事實上,克萊頓太太,信仰並沒有對伊迪絲·穆爾產生作用。」

  阿曼達再次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沒起作用?」她頗為懷疑地重複道,「你是說信仰無效?她並沒有被奇跡般地治癒過?但是那些醫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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