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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一隻蚊子在內特的眼前打一轉。他的第一個衝動就是一巴掌把它拍死,但他沒那麼做。他在觀察高效驅蟲劑的效力。當蚊子對它的目標觀察膩了時,它一個俯衝朝他的右手背飛下來,但就在離手背還有兩英寸時,它突然停住了,然後縮回身子飛跑了。內特笑了。他的耳朵、脖子和臉上都塗上了這種油膏。第二次染上登革熱通常會引起大出血,症狀要比第一次嚴重得多,而且會致命。內特不會再成為它的犧牲品了。談話的時候他們一直面朝村子的方向。內特留意著每一個動靜,他期待著雷切爾的出現,期待她步履優雅地從茅屋中間走出來迎接他們。此時此刻她一定己經知道了白人的到來。但她會知道來人就是他內特嗎?萬一伊佩卡人沒認出他,雷切爾又害怕被別的什麼人發現,那會是什麼情形?

  這時,他看見酋長慢慢地向他們走來。他拿著長長的節杖:身後跟著一個內特認識的伊佩卡人。他們在小徑的盡頭停了下來,離長凳有50英尺的距離。他們的臉上沒有笑容,事實上酋長顯得很不愉快,他用葡萄牙語問:「你們想幹什麼?」

  「告訴他我們要見傳教士。」內特說,雅維作了翻譯。

  「為什麼?」對方問。

  雅維解釋說這位美國人千里迢迢來這兒是有很重要的事見那個女人,酋長又問:「為什麼?」

  「因為他們有要事要談,這些事情是他雅維和酋長都不明白的。反正事情很重要,不然他不會來這兒。」

  內特記得那個酋長是個爽朗的人,他很會笑,常常是開懷大笑。可現在的他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從50英尺外望過去,他的目光很嚴厲,他曾經堅持讓他們坐在他的火堆旁和他共進早餐,可現在他儘量避得遠遠的: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一定發生了什麼變故!

  他讓他們等在那兒,自己轉身慢慢地走回了村子。半個小時過去了,雷切爾一定知道了來人是誰,酋長肯定告訴了她。但她沒有來迎接。

  一片雲彩飄過,內特警惕地注視著,這是一團蓬鬆的白雲,沒什麼可怕的,但還是把內特嚇得半死。只要遠處一有雷聲,他就會坐不住。他們坐在船上,吃了些餅乾和奶酪。

  酋長的口哨打斷了他們的小餐。這次是酋長一個人從村子裡來。他們迎上去和他見面,跟他走了100英尺,然後拐了個彎走上了茅屋後面的另一條小徑。內特看得見村子的公共場地,那兒一片空寂。見不到一個伊佩卡人,沒有一個孩子在玩耍。也不見有女人在屋外清掃、煮飯或洗衣。一片死寂。唯一在動的是嫋嫋騰起的煙霧。

  接著,他們看見了窗子後面的臉以及從門縫裡朝外張望的小腦袋。有人在看他們。酋長帶他們遠離茅屋,似乎他們帶著病菌似的。他拐上另一條通過樹林的小徑。當他們走到一塊空地時,他們看到了對面的雷切爾的茅屋。

  不見她的身影,酋長領他們來到屋子的一側,在濃密的樹蔭下他們看見了墳墓。

  白色的十字架是木質的,經印第安人精心刻制,然後用繩子捆紮而成。兩個十字架都很小,高不足一英尺,分別插在墓地盡頭的新土裡。十字架上沒有文字,沒有寫明死者是誰或死亡的時間。

  樹下的光線很暗。內特把背包放在兩座墳墓之間的空地上,人坐在上面。酋長開始敘述起來。

  「那個女人在左面,雷克在右面。他們是同一天死的,大約在兩星期之前。」雅維在翻譯。酋長又說了些什麼。

  「我們離開後瘧疾殺死了10個人。」雅維說。

  酋長一個勁地在說,沒有停下來讓雅維翻澤。內特只見他在說話但一個字也聽不懂。他望著左面的土墩,一個用黑土堆積成的小長方形:四周整齊地叉著一圈削切過的樹枝,每根樹枝都是四英寸粗。葬在那裡的是雷切爾·萊恩,一個他認識的最勇敢的女人,因為她對死亡毫無恐懼:她歡迎死亡的到來。她終於安息了,她的靈魂接受了主的召喚,她的肉體永遠留在了她所熱愛的人們的中間。

  雷克和她在一起,他肉體的缺陷和痛苦在天國得到了補償。

  震驚和悲痛驟然而降,又悄然而逝;她的死既令人悲哀,又並非如此。她不是一個撇不了家庭的年輕母親或妻子。她也沒有許多來悼念的朋友;只有當地一些人知道她已經死了。她在埋葬她的人眼裡是個傳奇人物。

  他瞭解她,知道她不希望別人為她悲傷。她不喜歡眼淚,內特也沒有眼淚給她。刹那間,他不相信地望著墳墓,但隨即便回到了現實裡。這不是他朝夕相處的老朋友。他很少瞭解她。他來找她純粹是出於自私的動機。他侵犯了她的隱私。她讓他別再回來的。

  然而他的心仍在灼痛。離開潘特納爾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他夢見了她,感覺到了她的觸摸,聽見了她的聲音,記住了她的聰慧。她教會他禱告,給予了他希望。她是幾十年來第一個發現他身上有優點的人。

  他從未遇見過像雷切爾·萊恩這樣的好人。他非常想念她。

  酋長沉默下來。

  「他說我們不能久呆。」雅維說。

  「為什麼?」內特問。他的目光仍停在墓上。

  「巫師把瘧疾的災禍歸咎於我們。它是我們來這兒後才蔓延開的。他們不喜歡見到我們。」

  「對他說他的巫師是一幫小丑。」

  「他有東西要給你。」

  內特緩緩地站起身面對西長。他們走進茅屋時身子不得不彎一下。地是泥地,有兩間屋子,前面一間的家具原始得讓人難以相信:一只用藤條捆紮成的椅子;一張樹樁做腿、乾草當墊的靠倚;後面是臥室和廚房。她像印第安人一樣睡吊床,吊床下面的小桌子上有一隻原先用來放置醫療用品的塑料盒、酋長指著那只盒子說:「裡面的東西是給你的,」雅維翻譯道。

  「給我?」

  「是的,她知道她會死。她讓酋長看護她的茅屋,如果有美國人來,就給他看盒子裡的東西。」

  內特不敢去碰它。酋長把盒子遞到他手裡。內特退出房間坐到靠椅上。酋長和雅維退到了屋外。

  她沒有收到他的信,至少盒子裡沒有。有一張巴西的身份證卡,這是每個非印第安人都需要持有的。有三封寄自「世界部落傳教團」的信。內特沒有拆看,因為在盒子的底部他看到了她的遺囑。

  這是一隻白色的標準信封,上面印有巴西的回信地址。她在信封上工整地印了幾個字:

  雷切爾·萊恩·波特的最後遺囑

  內特不相信地望著它。拆信時他的手在顫抖。裡面有兩張信紙大小的白紙,用回形針別著。第一張紙,仍用很大的字體寫著:

  雷切爾·萊恩。波特的最後遺囑

  我,雷切爾·萊恩·波特,上帝之子,天國的居民,美國公民,神志健全,茲立遺囑如下:

  1,我此前沒有立過任何遺囑。這是我的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遺囑,由我親筆手寫,因此是一份手寫的遺囑。

  2,我持有我父親特羅伊·費倫於1996年12月9日所立遺囑的文本,他在遺囑中把全部財產贈予了我,我是據此而立下我的遺囑的。

  3,我不拒絕遺產中屬￿我的那部分財產。我也不希望接受它;他遺贈給我的所有財產都放入信託基金。

  4,信託基金的贏利將作以下用途:a,繼續世界部落傳教團在全球的傳教工作;b.傳播基督的福音;c,保護在巴西和南美的土著人的利益;d,販濟災民,醫治病人,救助兒童,向無家可歸的人提供住所。

  5,我指定由我的朋友內特·奧裡列安排信託事宜,我賦予他便宜行事的權力。我同時還指定他為這份遺囑的執行人。

  1997年1月6日于巴西科倫巴

  雷切爾·萊恩·波特(簽字)

  他反復讀著遺囑,第二張紙是用葡萄牙語打印的。他暫時沒有去看。

  他凝視著兩腳之間的泥土:空氣很潮濕,四周一片寂靜,村子裡也毫無動靜。伊佩卡人仍在躲避白人和他帶來的瘟疫。

  你打掃泥地嗎?如何使它保持得如此整潔乾淨?下雨屋頂漏的時候怎麼辦?它會不會變成一潭泥漿?他對面的牆上有一排自己動手搭的架子,上面放著書——《聖經》,祈禱書,神學方面的書籍。架子不太平,稍稍向右傾斜一兩英寸。

  這就是她生活了11年的家,

  他再次看了遺囑。1月6日是他離開科倫巴醫院的日子。他不是做夢,她的確碰觸過他,並對他說他不會死的。然後她寫了這份遺囑。

  他身子移動時乾草發出了沙沙的聲響。他坐在那裡發呆,這時雅維探頭進來說:「酋長要我們離開。」

  「把這個看一下。」內特把另外兩張紙遞給他,最上面的是第二張。雅維走近一步,湊上門口的光亮。他慢慢看了一遍,然後說:「這裡有兩個人。第一個是律師,他說他親眼看見雷切爾·萊恩·波特在他科倫巴的辦公室裡簽了這份遺囑。她神志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的鑒名有你們說的——」

  「公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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