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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別那麼肯定。為110億美元,我也會在那兒磨蹭一陣的。」

  醫生發現他的病人在院子的樹蔭裡打著呼嚕:他仍是坐在床上,張著嘴巴,頭垂到一側。他的朋友在一旁的地上打磕睡:他查看一下輸液袋,終止了輸液,然後摸了摸內特的額頭,燒己經退了。

  「奧裡列Senhor。」他拍拍病人的肩膀大聲說。雅維跳了起來,醫生不會說英語。

  他要內特回病房。但雅維把話翻譯過來,內特是一臉的不情願。他央求雅維,雅維又央求醫生。雅維也看見了這裡的病人,創口裸露在外,病危的和垂死的人都直挺挺地躺在大廳裡。雅維向醫生保證,他會一直在樹蔭裡陪他的朋友到天黑的。醫生採取了寬容的態度。他也不怎麼在乎。

  院子的對面是一幢孤零零的病房,水泥圍牆裡嵌著一根根很粗的鐵柵。那裡不時有病人朝院子張望:但他們跑不出來。接近中午的時候,一個尖叫的病人出現在那裡。他顯然不喜歡看見對面的雅維和內特。他褐色的皮膚上污點斑斑,一頭雜亂的紅發,看上去就是個瘋子!他拽住兩根鐵柵,把臉夾在中間,開始大叫起來。他的叫聲很尖,能一直傳到院子和下面的大廳。

  「他在說什麼?」內特問。這個精神病人的叫聲把他嚇了一跳,也使他清醒了些。

  「一句也聽不懂。是個瘋子。」

  「他們讓我和瘋子住一個醫院?」

  「是的。很抱歉,這是小地方。」

  叫聲更尖厲了。一個護士從安全邊門跑出來,吆喝著讓他住嘴。他用更加粗野難聽的話把她嚇跑。然後,他又轉向雅維和內特,他用力搖晃著鐵柵,指甲都發白了。他一邊叫還一邊蹦:「可憐的傢伙。」內特說。

  尖叫漸漸變成了哀嚎。鬧了幾分鐘之後,一個男護士走到他後面,想把他帶走。他不肯離開,兩人拉扯了一陣。在旁人的注視下,那個男護士動作雖然有力,但還是比較謹慎。但那人的手死死抓住鐵柵不放,又變成了尖叫。

  男護士無法把他拽走。最後,護士放棄地走。尖叫者拉下褲子從鐵柵後面向外撒尿,還對著離他較遠的雅維和內特一陣大笑。就在他的手離開鐵柵的一瞬間。護士突然從後面沖上去,一個肩下握頸的動作把他拽走,一進病房叫聲就立刻停止了!

  鬧劇過後,院子又恢復了平靜。內特說:「雅維,幫我離開這兒。」

  「你說什麼?」

  「幫我離開這兒,我覺得已經好了。燒退了,力氣也有了,我們一起走吧?」

  「沒有醫生的允許我們不能離開醫院。你還在輸液呢。」他指了指內特左臂上的輸液袋說。

  「沒問題。」內特說著,一把將針頭從手臂上拔了出來,「給我找幾件衣服,雅維。我要出去。」

  「你不瞭解登革熱,我父親得過這種病。」

  「已經好了,我能感覺得到。」

  「不。還沒有。高燒還會復發,而且要比第一次更厲害,厲害得多。」

  「我不相信,帶我去旅館,雅維。求你了。我在那裡不會有事的。我付錢讓你陪我。要是高燒再起,你可以給我服藥。求求你,雅維!」

  雅維站在床腳處他向四周望瞭望,似乎怕有人聽得懂英語。

  「我不知道。」他憂鬱地說。儘管這主意並不壞。

  「你幫我找些衣服,帶我離開醫院,我付你200美元。然後我每天付你50美元,直到我完全恢復!」

  「這不是錢的問題,內特。我是你的朋友。」

  「我也是你的朋友,雅維。朋友要互相幫忙!我不能回那個病房,那裡的病人你也著見了,他們在那兒腐爛、等死;尿撒得一床,臭氣熏天。護士不管,醫生也不來檢查。精神病院就在邊上。行行好,雅維。幫我離開這兒,我會付你錢的。」

  「你的錢都隨『聖洛拉』一起沉了。」

  內特一怔,他始終沒想過「聖洛拉」以及他的物品——衣服、錢、護照,還有裝著喬希為他準備的文件和手機這些玩意兒的手提箱。自從離開雷切爾後,他沒有多少時間是清醒的。

  偶爾清醒一會兒,他想到的也是生和死。

  「我會拿到很多錢的,雅維。我會讓他們從美國電匯過來。幫我個忙。」

  雅維知道登革熱病毒致命的不多,內特的病情顯然已經控制住,儘管高燒還會復發。他想離開醫院也是迫不得已。

  「好吧。」他說著又向四周張望下一下,附近沒人,「我幾分鐘後回來。」

  內特閉上眼睛,想著丟失護照的事。他現在是身無分文,沒有衣服,沒有牙刷。沒有衛星電話、手機和電話磁卡。回到家裡情形也好不到哪兒去,破產後他只能保留那輛租來的汽車、幾件衣物、少量的家具以及退休金賬戶上的那點錢,其他的一切都不再歸他所有。喬治敦那間小公寓的租賃權也在進康復中心期間出讓了。

  他回國後將無處安身:家也沒了。他兩個大孩子遠離在外,而且也不會過問他。和第一個妻子生的兩個孩子正在讀中學,和他們的毋親生活在一起。他已經有六個月沒見到他們,聖誕節也沒有想他們

  他40歲生日那年,內特打贏了一場1000萬美元的官司,他起訴一個醫生沒能診斷出癌症。兩年後,當上訴的程序結時,他的事務所拿到了400萬美元的酬金。內特那年的獎金是150萬、他當了幾個月的百萬富翁,買了一幢新宅。他把錢花在了皮裘、鑽石、旅遊和一些有風險的投資上。接著,他開始和一個喜歡可卡因的女大學生來往。沉淪的裂縫出現了:他垮得很厲害,被關了兩個月,他的第一任妻子帶著錢離開了他,後來回來過幾次,但沒把錢帶回來。他曾經是個百萬富翁,此刻想到自己在這院子裡的處境——重病纏身,孤獨,破產,受到指控,因害怕誘惑而不敢回去、尋找雷切爾的使命使他暫時忘卻煩惱,一路上充滿了驚險和刺激。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又倒了下來。他想到了康復中心和毒癮,想到面臨的麻煩:黑暗又降臨了。

  他不能一輩子就這樣同雅維和韋利開著貨船混跡於巴拉圭河,遠離杯中之物、毒品和女人,無視法律上的麻煩。他必須回去。他必須再次承擔後果。

  一陣刺耳的叫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那個紅發尖叫鬼又出現了。

  雅維推著病床經過陽臺,再沿著過道朝大門口走去。他在門口的更衣間前面停下,扶病人一下了床。內特虛弱得連站都站不穩,但他決心要逃離此地,在更衣室裡他脫掉病號服,穿上一條寬鬆的運動短褲、一件紅色的T恤、一雙橡膠涼鞋,戴了一頂粗布帽子和一副塑料墨鏡。雖然外表有點像,但他絲毫不覺得自已像巴西人。雅維對穿著是很馬虎的,就在拉正帽子的時候他暈倒了。

  雅維聽見他撞在門上。他趕緊打開門,發現內特癱倒在地,四周是被他撞翻的鉛桶和拖把。他夾住他的腋下,把他拖到床上,用被單蓋住。

  內特睜開眼睛問:「怎麼啦?」

  「你暈倒了。」雅維回答說。雅維推著床又向前走去,有兩個護士從他們身邊經過,並沒在意。

  「這主意不好。」雅維說。

  「只管往前走。」

  他們在門廳裡停了下來,內特爬下床,又是一陣眩暈。他抬腿朝前走去。雅維用他粗壯的臂膀摟著他的肩,拽住他的上臂,不讓他摔倒:「別急,」雅維不停地說,「走慢點。」

  登記處的護士沒有朝他們看,也沒有病人進來。正在臺階上吸煙的護士和護理工也沒覺得異常。陽光照在內特的身上,他緊緊靠著雅維;他們穿過馬路來到雅維停靠福特車的地方。

  在第一個交叉口,他們差點撞上行人。

  「你能不能開慢些?」內特厲聲說。他在出汗,胃裡一陣翻騰。

  「對不起。」雅維說。車明顯放慢了速度,雅維憑著他的魅力和付費的允諾總算從前臺的女孩那里弄到一間飯店的雙人房。

  「我的朋友病了。」他低聲對女孩說,他一旁的內特顯然是一臉的病容。他不想讓那個漂亮妞產生誤會,以為他們是吸毒的。

  一進屋內特就癱倒在床上,小心謹慎的出逃使他精疲力竭。雅維在電視上看到一場足球賽的重播,但五分鐘後他就不想看了、他離開房間去找那妞調情。

  內特撥了兩次國際長途。他隱隱約約地記得喬希給他打過電話,所以他覺得有必要打個回電。第二次撥通後,接線員說的是葡萄牙語。當她試著說英語時,內特好像聽見了「名片」這個詞。他掛斷電話睡覺了。

  醫生打電話給瓦爾德,瓦爾德發現了雅維停在天堂飯店外面的卡車。他在游泳池找到了正在喝啤酒的雅維。

  瓦爾德蹲在池邊問:「奧裡列先生在哪兒?」他顯然很惱火。

  「在樓上他的房間裡。」雅維說著又喝了口啤酒。

  「他為什麼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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