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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是的。」雅維喝了最後一口咖啡,「我有時候想,潘特納爾太大了,他們毀不了的。」

  他們經過一個狹窄的水灣,那兒有更多的水匯入巴拉圭河。

  一小群鹿蹚著河水在啃食綠色的藤類植物,對來自河上的聲音毫不在意。一共有七隻,其中的兩只是帶斑點的幼鹿。

  「再開幾個小時會碰到個小交易站。」雅維說著站起來,「我們天黑前能到那兒了。」

  「要買什麼?」

  「我想沒什麼要買的,交易站的老闆叫費爾南多。他的消息很靈通。也許他知道有關傳教上的情況。」

  雅維把杯裡的咖啡倒進河裡,伸展了一下雙臂:「有時他有啤酒出售。」

  內特的目光盯著水面。

  「我想還是別去買。」雅維說著走開。

  我沒意見,內特心想,他喝光咖啡。又舔掉了沉積在杯底的糖粒。

  來瓶涼爽的啤酒。最好是南極牌的,他在巴西早已品嘗過這種品牌是一流的啤灑。他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喬治敦附近的一家大學酒吧,酒吧的食單上列著120種外國啤酒。他每一種都嘗過。他們用裝在籃子裡的烤花生招待顧客,並希望你把花生殼扔在地板上。當他和法學院的老同學在城裡見面時,他們總是去那個酒吧重溫過去的好時光。啤酒是冰涼的,花生剛出爐,略帶鹹味,花生殼踩上去發出清脆的爆裂聲。那兒的姑娘年輕、放蕩。那個酒吧一直在那兒;內特每次進康復中心或戒酒中心,最想念的就是那個地方。

  他開始冒汗了,儘管太陽被擋在了雲層的後面,河面上還有陣陣涼爽的清風。他蜷縮在吊床上,祈求能睡死過去,一直睡到過了那個交易站,直到天黑。汗出得更厲害了,連襯衫也全濕了。他翻開一本關於巴西印第安人消亡的書,隨後又努力著要睡過去。當引擎開始減速、船向河岸靠去時,他還是沒有絲毫的睡意。

  岸上傳來了聲音,然後是輕輕的一記碰撞,船停靠在了交易站,內特慢慢地下了吊床。又回到凳子那兒坐下。這是幢類似鄉村小鋪的房子,用柱子撐著——整幢房子用沒有油漆的木板搭建而成,馬口鐵的屋頂,狹小的門庭裡有幾個當地人在抽煙喝茶、房後有一條蜿蜒的小徑,通往潘特納爾的深處,房子的一邊放著一隻很大的油箱。

  一道不結實的突堤凸伸在水面上:雅維和韋利小心翼翼地將船靠上岸,因為水流很急,他們同門庭裡的潘特納爾人聊了幾句,然後走進了開著的大門。

  內特發誓不離開船、他走到船的另一側,坐上長凳,把腳和手臂伸出圍欄,注視著寬闊的河面。他會一直這樣呆去,讓手腳夾在圍欄當中,即使是世界上最涼爽可口的啤酒也休想把他拉走。他知道,在巴西是沒有短暫拜訪的。尤其在河上,拜訪很難得進行一次。雅維買了30加侖的柴油來補充在風暴中損失的燃料,引擎又發動了。

  「費爾南多說有一個女傳教士,她在印第安人那裡工作。「雅維遞給他一瓶冷水,船又開了。

  「在哪兒?」

  「他無法確定、北面靠近玻利維亞的地區有些居住區。但印第安人不在水上來往,所以他對他們的情況不很瞭解。」

  「這兒離最近的居住區有多遠?」

  「明天一早可以駛近那裡。但我們不能乘這船,我們得坐那只小船。」

  「聽上去挺有趣。」

  「你還記得馬科嗎?那個被我們的飛機撞死了一頭牛的農場主。」

  「當然記得。他有三個男孩。」

  「是的,他昨天去過那裡。」雅維指著消失在彎道處的店鋪說,「他一個月去一次」

  「孩子們也去嗎?」

  「不,太危險了!」

  世界真小,內特很希望孩子們能在聖誕節花掉他給的那些錢。他注視著店鋪,直到它從視野裡消失。

  也許返回時他會在此停留一會兒,喝上一瓶涼爽的啤酒,買它幾瓶慶祝這次成功的旅途。他爬回吊床,暗暗咒駡自己意志軟弱。

  他在荒無人煙的大沼澤地裡又戀上酒精。在剛才的幾個小時裡,他滿腦子是酒的影子:渴望,恐懼,冒汗,得到它的欲念揮之不去。後來他總算逃脫了,但憑的是僥倖,並不是靠自身的力量。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又在幻想著要重溫這份對酒精的浪漫情調。僅僅來幾瓶不會有大礙的,他能控制住自己——這是他最喜歡的遁詞。

  他根本就是個酒鬼。即使送他進1000美元一天的康復中心脫胎換骨,他依然是個酒鬼。讓他去星期一晚上在教堂地下室舉辦的嗜酒者互戒協會,他照樣是個酒鬼。

  酒癮又犯了,他漸漸處於絕望的邊緣。這艘船是他付錢租的,雅維是在為他幹活,如果他堅持要掉轉船頭開往店鋪,他們會照辦的。他可以把費爾南多的啤酒全部買下,放在甲板上面的冰塊裡,一路上喝著去玻利維亞,誰也管不了他。

  韋利像個幽靈一樣突然出現在面前,他滿臉堆笑地端上一杯剛煮好的咖啡。「Voucozinhar,」他說,「我要去燒飯了。」

  食物會有所幫助的,內特想。哪怕又是一大盆豆子、米飯和雞塊也能滿足他此刻的食欲,至少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獨自一人在上層甲板的黑暗中吃著飯,不時拍打掉叮在臉上的成群的蚊子。飯後,他用驅蟲劑從脖子一直塗到腳:酒癮基本上過去了,只留下一些輕微的餘悸。他再也不能到他最喜愛的酒吧去品嘗啤酒、去聞花生的香味了。

  他躲進了他的庇護所。又下雨了,但沒有風,也沒有雷電。喬希為他準備了四本消遣的書。所有的備忘錄和案情摘要都已經看了好幾遍,沒有看的只有這幾本書,最薄的那本他已看了一半。

  他蜷縮在吊床上,又翻開了那本關於巴西土著人悲慘歷史的書。

  當葡萄牙探險家佩德羅·阿爾瓦斯雷·卡布拉爾於1500年4月從巴伊亞海岸第一次踏上巴西的土地時,這裡生活著500萬印第安人,分佈在九百多個部落。他們講1175種語言,除了部落間常見的小衝突外,他們生活得相安無事。經過歐洲人對他們長達五個世紀的「文明開化」,印第安人大批被殺。只有206個部落的27萬人倖存下來。他們使用171種語言。戰爭,謀殺,奴役,掠奪土地,疾病——來自文明國度的人沒有忽略任何一種滅絕印第安人的方法。

  這是一段令人噁心、充滿暴力的歷史——如果印第安人對殖民者採取和平和合作的態度,他們還會遭到一些奇怪疾病的襲擊——天花,麻疹,黃熱病,流感,結核——對此他們毫無抵抗力。

  如果他們不合作,他們便會遭到使用比毒標先進得多的武器的人的屠殺。當他們進行反抗並殺死了來犯者時,他們就會背上野人的惡名。

  他們淪為礦主、牧場主和橡膠大王的奴隸,他們被一群群荷槍實彈的人趕離家園,被神甫們用火刑處死,慘遭軍隊和土匪團夥的捕殺,被任何一個身體強壯、獸欲中燒的男人強姦,被肆無忌憚地屠殺。

  在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當巴西土著人的利益和白人的利益發生衝突時,倒黴的總是印第安人。

  500年來,他們失去了很多,索取得很少。一些現代部落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年輕人的自殺。

  經過幾個世紀的種族滅絕後,巴西政府終於決定要保護它的「高貴的野蠻人」:赤裸裸的屠殺會招致國際社會的譴責,於是他們建立了行政機構,通過了有關法律作為一種虛偽的炫耀,一些部落的土地還給了土著居民,政府的地圖上劃出了安全區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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