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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沒有地方可作緊急迫降,沒有地方可以著陸。一個月前就有一架飛機掉在那裡。他們在河岸邊找到了飛機的殘骸,四周圍滿了鱷魚。」

  「飛機上的人呢?」內特問,他害怕聽到答案。

  「去問鱷魚吧,」

  「咱們換個話題。」

  「再來點咖啡?」

  「好的。」

  瓦爾德大聲喊他的秘書。他們走到窗前,望著馬路上的車輛。

  「我找到了一個嚮導。」瓦爾德說。

  「太好了。他會說英語嗎?」

  「是的,說得很好。他是個年輕人,剛退役。一個挺不錯的小夥子。他的父親是個河道引航員。」

  「太棒了。」

  瓦爾德走到桌前拿起電話。秘書又送來一杯咖啡,內特站在窗前呷著。馬路對面有一家小酒吧,樹蔭下的人行道上放著幾張桌子。紅的廣告牌上張貼著南極啤酒的廣告畫。兩個身穿襯衫、系著領帶的男人坐在一張桌子旁,中間放著一大瓶南極啤酒。

  真是一幅愜意的畫面——炎熱的白天,歡快的心境,兩個朋友在樹蔭下分享涼爽的飲料。

  內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啤酒的廣告牌變得模糊不清了,眼前的畫面出現了又消失,他的心跳加劇,呼吸幾乎要停止。他抓住窗沿不讓自己倒下去。他的手在顫抖,於是他把咖啡放到桌子上。

  瓦爾德就在他的身後,但絲毫沒有察覺他的變化。他正在用葡萄牙語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

  汗水像細線似的從眉毛上淌了下來。他可以想像出啤酒的滋味。舊病要復發了:防護牆有了缺口,防護堤出現了裂縫。他和瑟吉奧在過去的四個月裡所築起的堡壘發出了隆隆的震坍聲。內特趕緊做了個深呼吸,使自己鎮定下來:這一刻會過去的,他心裡知道。他有過類似的經歷,而且不止一次。

  他拿起咖啡猛喝了一口,瓦爾德這時掛了電話,說那個飛行員不願在聖誕夜飛任何地方。內特坐回到嘎吱作響的吊扇下面的椅子上。

  「再多給他些錢。」他說。

  喬希·斯塔福德告訴過瓦爾德,這次行動中經費不成問題。

  「他一個小時後給我回電。」他說。

  內特準備走了。他拿出那只嶄新的手機,瓦爾德幫他按程序找到一個會講英語的美國電報電話公司的接線員。他先試著打了個電話給瑟吉奧,對方請他留言。接著他又打給了他的秘書艾麗斯,祝她聖誕快樂。

  電話的性能很好,他很得意。他謝了瓦爾德,離開了他的辦公室。他們晚些時候再聯繫。

  他朝河邊走去,那兒離瓦爾德的辦公室只有幾個街區。他看見了一個小公園,工人們正在為一場音樂會排放座位。下午的氣候悶熱異常,被汗水浸濕的襯衫緊貼著他的胸口。剛才在瓦爾德辦公室裡發生的那一幕還在讓他後怕。他坐在一隻野餐檯子的一角,凝視著伸展在前方的廣闊的潘特納爾。一個衣衫檻褸的男孩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向他兜售大麻。袋裝的大麻放在一隻小木盒裡。內特揮揮手把他趕走了——也許等下輩子吧。

  一個音樂家在調試吉他,人群漸漸地朝這兒聚攏過來。太陽沉入了不遠處的玻利維亞群山。

  錢起了作用。廷行員勉強答應飛行,但堅待要一早出發,中午趕回科倫巴。他有孩子,還有一個很惱火的妻子,這畢竟是聖誕夜。瓦爾德好說歹說,答應了他的要求,並預付了一筆可觀的定金。

  瓦爾德還付了定金給嚮導雅維,瓦爾德已經跟他協商了整整一個星期。雅維24歲,單身,是一個臂力過人的舉重好手。他大步跨進皇宮飯店的大廳時,戴著一頂闊邊呢帽,穿一身粗布的寬鬆運動短褲和無袖衫,腳上是一雙黑色的軍靴。一把閃亮的單刃獵刀插在腰間,以備狩獵之用。他和內特握手時差點沒捏斷內特的骨頭。

  「Bomdia」①他樂呵呵地說。

  ①Bomdia葡萄牙語,意為「早上好」。

  「Bomdia」內特咬著牙齒說,他只覺得手指骨在嘎吱作響。

  那把獵刀醒目地越入內特的視線,它的刀刃有八英寸長。

  「你說葡萄牙語?」

  「不,只說英語。」

  「沒關係。」他終於鬆開了虎鉗一般的大手,「我會說英語。」他的口音很重,但到目前為止內特能聽懂他說的每一個字,「在部隊時學的。」雅維自豪地說。

  雅維很討人喜歡。他把內特的手提箱提了過去,又和服務台後面的姑娘調侃了幾句。那姑娘臉紅了,但還想跟他多聊一會兒。

  他的車子是1978年產的福特牌輕型卡車,是內特至今在科倫巴見到的最大的車子。它似乎已做好了進入叢林的準備:換上了大輪胎,前保險杠上裝著捲揚機,車燈上安了粗粗的鐵柵網罩,但沒有擋泥板,也沒有空調。

  車子轟鳴著行駛在科倫巴的街道上,只有當遇上紅燈時才稍稍減速,但毫不理會停車的示意。所有的車輛都對它敬而遠之。

  不知是機器問題還是保養不當,消聲器幾乎不起作用。雅維像個賽車手一樣緊抓方向盤,還一個勁地說話應酬,可內特一個字也聽不清楚。他像個白癡似的笑著,點著頭,身子一動也不敢動——雙腳用力踩著車內的地板,一隻手抓緊窗框,另一隻手抓著手提箱。

  每到一個十字路口他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

  顯然,所有的司機都知道交通法規以外的一套行車秩序。路上沒有交通事故,不見橫屍街頭的場面。每個人,包括雅維在內,都知道在緊要關頭避讓、刹車或轉向。

  這是個遺棄不用的機場。他們把車停在一個小停機坪上,然後向一個用柏油碎石鋪就的跑道盡頭走去。那兒停著四架小型飛機,其中有一架正在做起飛前的準備。雅維不認識那個駕駛員。

  他們用葡萄牙語打了招呼。飛行員的名字聽上去像是米爾頓。他很友好,但顯然不太願意在聖誕節的前一天飛行。

  巴西人在交談的時候,內特打量著那架飛機。他首先注意到這架飛機需要油漆了。他對此很在乎,如果油漆都剝落了,裡面的情形也不會好到哪兒去。輪子已經磨得沒有了紋路,引擎部位沾著一塊塊油漆。這是一架舊的塞思那206型飛機,單引擎。

  油加了15分鐘,快10點了,飛機仍沒發動。內特從運動短褲的口袋裡拿出那只高檔的手機,打給了瑟吉奧。

  他正在和妻子喝咖啡,討論著聖誕節前最後的購物計劃。內特再次為自己遠離了美國、遠離了那兒節慶的喧囂而慶倖。亞特蘭大中部一帶正在下凍雨,氣候十分寒冷。內特告訴他自己日前狀況良好,沒出現什麼問題。他制止了舊病的復發,他暗想。他靠新的決心和勇氣醒悟過來了。當時只是新時的意志薄弱。所以,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瑟吉奧。他本來是應該告訴他的,但何必在這個時候讓他擔心呢?

  他在電話裡交談時,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有幾滴雨水散落在內特的周圍。他沒有注意到:他說了「聖誕快樂」便掛了電話。飛行員說他已一切就緒。

  「你覺得安全嗎?」就在他們把行李包和手提箱放上包機時內特問雅維。

  雅維笑:「沒問題。這傢伙有四個孩子,還有一個漂亮的老婆,他是這麼說的。他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雅維想學點飛行知識,於是提議讓他坐在米爾頓右邊的座位,這正合內特的意。他坐到了後面一張狹小的座椅上,扣緊了安全帶。引擎發動了好半天,內特感到難以忍受。局促的艙內簡直成了火爐,幸好米爾頓打開窗子,螺旋槳產生的氣流使他們還能透口氣。飛機顛簸地滑行到了跑道的盡頭。由於沒有其他飛機在飛行,所以空中的能見度就不成問題了。當飛機飛離跑道時,內特的襯衣已經緊貼他的前胸,汗水順著脖子在往下淌。

  他們一下了就飛到了科倫巴的上空。俯瞰下去,這座城市顯得美極了,街上的一排排住宅顯得井然有序。市中心開始熱鬧起來,街上堵滿了汽車,行人急匆匆地在穿越馬路。城市坐落在河流的陡岸上。他們沿著河流向北飛行。隨著飛機的慢慢升高,科倫巴漸漸從他們的視線裡消失了。空中散佈著雲團,並有微弱的氣流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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