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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當他們在4000英尺的高度穿出一大片可怕的雲層時,潘特納爾氣勢非凡的景貌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在它的東面和西面,有幾條河流縱橫交錯,三彎九轉,連系著幾百片沼澤地。由於是雨季,河水漲出了河床,匯成了一片汪洋。水的顏色各不相同。

  不流動的沼澤呈暗藍色,水草茂密的地方近乎黑色,而水深的地方是綠色的。較小的支流上泛著淡紅色的塵土,盛水期的巴拉圭河猶如融化的巧克力一樣呈棕色。眺望遠方,在目力所及之處,水是藍的,陸地是綠的。

  就在內特向東面和西面觀望時,他的兩個夥伴正在注視著西面的玻利維亞群山。雅維指著前方讓內特看,山那邊的天空黑沉沉的。

  飛了15分鐘後,內特第一次見到了房子。那是巴拉圭河岸邊的一個農場。房子不大,但很整潔,也是紅色的瓦頂。沒有住人的跡象——沒有車,沒有電視天線,也不見電線。離房子不遠處有一個四方形的花園,四周圍著籬笆。飛機又穿進了雲層,農場消失了。

  雲團越來越多,也越積越厚,米爾頓下降到3000英尺的高度。

  雅維告訴他這是一次觀光旅行,所以盡可能低空飛行。最早見到的瓜托人居住區是在飛行了一個小時後才看見的。

  飛機離開了沿河流的航線飛行了幾分鐘,在這期間他們飛越了一個Fazenda。雅維展開地圖,在上面某個地方畫了個圈,然後遞給內特。

  「普拉塔牧場。」他指著下面說。地圖上所有的Fazenda都標有名字,就好像它們是大莊園那樣。可在地面上,普拉塔牧場並不比內特剛才看見的那個農場大多少。那裡有一些牛群、幾間小屋、一幢稍大些的住宅,還有一片長長的筆直的草地。內特後來才意識到這就是飛機的跑道。牧場的附近沒有河流,也沒有公路,飛機是惟一的交通工具。

  米爾頓越來越擔心西面黑沉沉的天空。它正在向東移動。他們是在往北飛,看來要避開它是不可能的了。雅維身子往後一靠說,他不喜歡那邊的天空。

  內特也不喜歡,可他不是飛行員。他聳了聳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們得觀察幾分鐘。」雅維說。米爾頓想往回飛,可內特至少想看見印第安人的村落。他仍心存幻想:飛進去見到雷切爾,然後再用飛機把她帶回科倫巴,找一家舒適的飯店,一邊共進午餐一邊討論她父親的財產問題。但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非分之想。

  租一架直升飛機並不是沒有可能。特羅伊的財產絕對能支付這個費用。只要雅維找到那個村落和可降落的地點,內特馬上就去租直升機。

  他在做著美夢。

  又飛過了一個小的Fazenda,它離巴拉圭河稍近些。雨點開始擊打在飛機的玻璃窗上,米爾頓把高度降低到2000英尺,一道巍峨的山脈赫然聳立在飛機的左側。河流在茂密的叢林間迤邐而行。

  風暴從山頂向他們狂襲過來,天空一下子變黑了,飛機被大風吹得劇烈地搖晃起來。它猛地一沉,內特的腦袋撞上了機艙的頂部。他頓時嚇壞了。

  「我們在轉方向。」雅維向後面喊道。他的聲音裡已經沒了內特想聽到的那份沉著。米爾頓面無表情,本來戴著的墨鏡已經摘了下來,額頭上滿是汗水。飛機困難地向右轉去,先向東,再向東南,當機頭完全轉過來時,迎面卻是一副令人膽戰心驚的景象。科倫巴方向的天空也是黑沉沉的。

  米爾頓很快又向東轉去,並對雅維說了些什麼。

  「我們無法去科倫巴了。」雅維朝後座大聲說道,「他要找一個Fazenda,我們要降落在那兒等這場風暴過去。」他的聲音裡帶有幾分焦慮,口音也更重了。

  內特好不容易點了點頭,剛才的撞擊使他的頭部還在疼,而且脹得難受。他的胃也開始翻騰起來。

  在最初的幾分鐘裡,塞思那似乎能夠贏得這場賽跑。這應該是毫無疑問的,內特心想。任何種類的飛機總能跑得過風暴。他揉著頭,決定不朝後看。但烏雲很快從四面八方湧來。

  有哪個愚蠢的飛行員竟會不查看雷達的預報就起飛呢?可即使他們有雷達,那也是使用了20年的舊機器,還可能在節日期間關機。

  雨點猛擊在飛機上,四周都是呼嘯的狂風和翻滾的雲團,風暴追上了他們。這架小型飛機被氣流沖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長長的難以忍受的兩分鐘裡,米爾頓根本無法駕駛它。他不是在開飛機,而是在騎野馬。

  內特朝腳外望去,什麼也看不見。沒有河流和沼澤,也沒有帶跑道的Fazenda。他把身體埋進座位,咬緊牙齒,發誓別嘔吐出來。

  一股氣流使飛機在不到兩秒鐘的時間裡驟跌100英尺,三個人都驚叫起來。內特大聲喊道:「哦,媽的。」他的巴西夥伴則在用葡萄牙語咒駡,但他們的叫聲中更多的是恐懼。

  有一陣10分短促的間隙,氣流穩定了下來。米爾頓猛推操縱杆,飛機開始俯衝。內特用雙手死死抓住米爾頓座椅的背部,有生以來第一次希望也是惟一的一次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神風隊隊員①。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胃液翻到了喉嚨了。他閉上眼睛,想起了瑟吉奧,想起了沃爾納特山上教他祈禱、默念和瑜伽功的教練。他想做祈禱和默念,但在下墜的飛機裡這是辦不到的。死亡離他只有幾秒鐘之隔。

  塞思那的上方劃過一道霹靂,猶如黑暗的屋子裡響起的一聲槍響,震得他們頭骨發麻,內特的耳鼓膜也被震破了。降到500英尺的高度時,米爾頓頂著強風拉平了機頭。

  ①神風隊隊員:指第三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空軍敢死隊隊員。他們駕駛裝載炸彈的飛機撞擊軍艦等目標與之同歸於盡。

  「幫著找一個Fazenda!」雅維在前座大聲喊道。內特不情願地向窗外望去。地面上風雨交加,樹木被吹得東倒西歪,小水塘上泛著白浪。

  雅維在查看地圖,可他們早已不知道現在所處的方位了。

  雨像水簾似的往下倒,能見度只有幾百英尺。內特偶爾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地面。暴雨將他們吞噬了。飛機在狂風中像風箏一樣被拋來拋去。米爾頓緊緊地抓著操縱杆,雅維拼命地在探看四周。他們並沒有放棄努力。

  但內特己經絕望了。如果連地面也看不清,還指望什麼安全降落?更猛烈的風暴還在後頭呢。一切都完了。

  他不想為了減輕懲罰去向上帝認罪。這是生活對他公正的回報。每年都有好幾百人死於空難事故,他這次是難逃厄運了。

  他瞥見了一條河,就在他們下面。他突然想到了鱷魚和蟒蛇。想到自己可能墜落在沼澤裡他就驚恐萬分。他想到自己受了重傷,但沒有死,求生的欲望使他想拿出衛星電話來,同時又要擋開那些饑餓的水獸,

  又一個霹靂震向機艙,內特決定孤注一擲。他徒勞地搜尋著地面,想找到一個Fazenda。一道閃電使他們一時失去了視覺。引擎一陣爆響,幾乎熄了火,但接著又突突地轉動起來,米爾頓將飛機降到了400英尺,這是正常情況下的安全高度。至少在潘特納爾不用擔心會撞上丘地和山嶺。

  內特又把肩膀上的保險帶拉拉緊,接著在兩腿之間嘔吐起來。

  他絲毫沒感到難堪,他現在感到的只有恐懼。

  黑暗把他們籠罩起來。米爾頓和雅維東倒西歪地在控制飛機。他們的肩膀碰撞在一起:地圖夾在雅維的兩腿間,成了一張廢紙。

  風暴在他們的下方移動,米爾頓又下降了200英尺,已經能看見一塊塊的地面了。一陣疾風把他們吹向一側,幾乎使飛機側翻。內特意識到他們是多麼的無助和無望。這時,他發現下面有一個白色的物體,便指著大喊道:「牛!牛!」雅維也對米爾頓尖叫起來。

  他們在雲層裡降到了80英尺的高度,在重重的雨幕中飛越過一幢住宅的紅瓦房頂。雅維又叫喊起來,手指著飛機一側的那個方向。跑道看上去只有郊區住宅的私人車道那麼長,即使在好天氣裡降落也是很危險的。但此刻己顧不得這些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萬一飛機墜毀,至少附近還有人。

  但跑道發現得還是晚了點,在如此強勁的風力下已無法著陸。

  於是米爾頓強行掉轉機頭,使它頂風降落。風擊打在塞思那的四周,幾乎阻止了它前行。瓢潑大雨使能見度幾乎為零。內特湊過身去想看一眼跑道,但擋風玻璃上全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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