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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沒人。辦公室還是老樣子,到處是堆放的文件。」

  「克利在幹嗎?」

  「忙忙碌碌的。在等你回來。」——克利是內特最喜歡的助理。

  艾麗斯有問必答,但沒提供任何實質性的消息。關於那個新來的訴訟律師,她更是守口如瓶。

  「你要做好準備,」談話快結束時內特說,「是捲土重來的時候了。」

  「生活真沒勁了,內特。」

  他慢慢地掛了電話,回味著她剛才說的話。有點異樣。喬希在悄悄地重新安排他的事務所。內特會在洗牌中出局嗎?也許不至於。但他的庭審律師生涯算是結束了。

  先別去管它,內特心想。還有許多電話要打。他認識一個法官,10年前戒的酒,他很想瞭解他在康復中心的情況。第一個妻子那兒也該去電話問候幾句,但此刻他沒這份心情。他還想給四個孩子去電話,問他們為什麼既不來信一也不來電話。

  可他一個也沒打,他從手提箱裡拿出文件夾,開始看有關特羅伊·費倫以及手頭上這件公事的資料。午夜,在加勒比海上空,內特迷迷糊糊地睡著。

  拂曉前一個小時,飛機開始降落。他睡過了吃早餐的時間,等他一醒來,乘務員便急忙給他端上了咖啡。已經能看見聖保羅了。這是一座800平方英里的大城市。內特望著下面那片燈火的海洋,不禁在想一個城市怎麼容得下2000萬人。

  駕駛員用語速很快的葡萄牙語道了早安,然後又是一大堆內特聽不懂的問候語。緊跟著的英語翻譯也很糟糕。語言上的障礙引起了他一陣小小的不安,但當一個漂亮的空姐讓他扣上安全帶時,他的這種感覺就消失了。

  機場裡很熱,擠滿了人群。他取了那只新行李袋後順利地出了海關,然後重新確認了去格蘭德營的機票。這時他看見了一個咖啡館,牆上貼著價格表。他指著價格表說:「一杯濃咖啡。」收銀員按下了現金出納機。她對著美元皺了皺眉頭,但還是給他找了零。一巴西雷阿爾相當於一美元。內特現在算是有了幾個雷阿爾。

  他站在一群大嗓門的日本遊客中間喝著咖啡。各種陌生的語言傳進了他的耳朵。廣播裡傳來夾雜著葡萄牙語的德語和西班牙語。他後悔自己沒買一本應急詞典,不然他至少也能聽懂一兩個詞。

  孤獨感漸漸襲來。在人流中他顯得很孤單。他一個人也不認一識,這會兒幾乎沒人知道他在哪兒,而且也沒人想知道。從遊客嘴裡噴出的煙霧朝他身上蔓延過來,他趕緊走開了,來到大廳。他沒有目標地穿行在人群當中。手提箱很沉,他咒駡喬希塞了那麼多的破爛貨。

  他聽見有人在說英語,便朝那個方向走去。幾個商人正等著返回美國,他在他們旁邊找了個座位。底特律正在下雪,這些人急著回去過聖誕。他們是為了石油買賣來巴西的。沒多久,他們無聊的談話就讓內特聽膩了。如果他本來還有點想家的話,現在已沒有了這份心情。

  他想起了瑟吉奧。離開康復中心後,診療部讓他去一個過渡療養地呆了一個星期,使他能逐漸適應出去後的生活。他討厭那個地方和那裡的規則,但事後想想,這種做法還是有它的好處的。

  「你確實需要幾天的時間作調整,以適應新的環境。」

  也許瑟吉奧是對的。他去投幣電話亭給他掛了個電話,把他從睡夢中吵醒。聖保羅現在是早晨6點半,可弗吉尼亞才4點半。

  瑟吉奧沒有介意。這是地域造成的。

  去格蘭德營的航班沒有頭等艙,也沒有空座位。內特驚奇地發現飛機上的每個人都在埋頭看早報新聞,而且報紙的種類繁多。

  那些早報的編印風格和質量絲毫不遜於美國的任何一張報紙,也許巴西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落後。那兒的人能夠閱讀。這架波音727飛機很乾淨,而且剛整修過,飲料車上放著可樂和雪碧。他感到很自在。

  他坐在二十幾排一個靠窗口的座位上,此刻他並沒有理睬擱在大腿上的那份有關印第安人的備忘錄,而在欣賞下面的田原風光。一片蔥郁、丘陵起伏的田野上到處是牧場和縱橫交錯的紅土小道。土壤是一種燒焦了的橙色,很醒目。鄉間小道從一個村落伸向另一個村落,幾乎看不見一條公路。

  不久,公路出現了,車輛也躍入了視野。飛機開始降落,駕駛員歡迎乘客來格蘭德營。一幢幢高樓,擁擠的市區,一個足球場,許多街道和汽車,每一幢住宅都是紅瓦的屋頂。多虧大公司的辦事效率,他已經有了一份有關這個城市的備忘錄。不用說,做這份備忘錄的肯定是一個每小時拿300美元的新手,他提供了許多有關格蘭德營的詳情,似乎它的存在同他手上的這件差事很有關係。

  60萬人口。牛的交易中心。有許多牛仔。城市發展很快。有現代化的設施。好吧,可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內特根本不想在那兒過夜。

  相對城市的規模而言,機場顯得太小。內特意識到自己把什麼都在跟美國作比較,必須糾正這種思維方式。一走出機艙,熱浪迎面向他撲來。外面的氣溫至少有9O華氏度。離聖誕節還有兩天,可南半球卻熱得叫人喘不過氣來。他在驕陽下眯縫起眼睛,扶著欄杆走下飛機。

  他設法在機場的餐廳叫了一份午餐。午餐端上桌子後,內特高興地發現東西還能吃: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熏雞肉三明治以及和美國的快餐店做得一樣香脆的炸薯條。他望著遠處的跑道慢慢地吃著。吃到一半時,有一架潘特納爾民航的雙引擎渦輪螺旋槳飛機降落下來並滑行到候機坪。從飛機上走下六個人。

  他停止了咀嚼,竭力克服突如其來的一陣恐俱感。這種短途航班他在報紙上讀到過、在有線新聞網上看到過,但這架飛機如果在這兒掉下去了,美國人是無法知道的。

  但這架飛機看上去很結實,很乾淨,甚至還很現代。機組人員都是穿著制服的專業人士。內特繼續吃午餐。往好處想,他對自己說。

  他在小小的候機廳轉悠了一個小時,他先在報亭買了一本葡萄牙語應急手冊,開始背些單詞。他還瀏覽了一番去潘特納爾探險的廣告——英語的名稱是生態旅遊。候機廳裡供出租的汽車。一個外幣兌換亭、一個架子上擺放著各種啤酒招牌和威士忌酒瓶的酒吧:大門門有一棵細長的人造聖誕樹,上面綴著孤零零的一串燈珠。望著大燈珠在巴西聖誕頌歌的樂曲中一明一暗地閃爍,他還是想起了他的幾個孩子,儘管他不想這麼做。

  這是聖誕夜的前一天。並不是所有的記憶都是痛苦的。

  他咬緊牙關、背脊僵硬地上了飛機。在一小時的時間裡他一直在睡覺。科倫巴的小機場非常潮濕,那兒聚集著一群等候去聖克魯斯①的玻利維亞人。他們個個帶著大包小包的聖誕禮物。他叫的那位出租車司機不懂一句英語,但這沒關係。內特指給他看旅遊手冊上的「皇宮飯店」幾個字,他坐上這輛又舊又髒的出租車離開了機場。

  ①聖克魯斯:玻利維亞東部城市。

  根據喬希另一個助理準備的備忘錄,內特知道科倫巴有9萬人,坐落在巴拉圭河畔,緊靠玻利維亞邊境,很久以來一直被視為潘特納爾的首府。這個城市是靠航運和貿易建立起來的,而且還在發展。

  從悶熱的汽車後座望出去,科倫巴像一個悠閒、舒適的小城鎮。平整的街道很開闊,兩邊栽著樹木。商人們坐在涼蓬下一邊等顧客一邊聊天;年輕人踩著滑板穿行在馬路上;光著腳的孩子坐在人行道上的桌子旁吃著冰淇淋。

  駛近商業區後,車子多了起來。他們被阻塞在炎熱的馬路中間。司機咕噥了吉句,但並不太著急。要是在紐約或華盛頓,出租車司機早就要罵娘了。

  但這是在巴西,在南美。時鐘走得要緩慢得多。沒有事情是緊迫的。時間並不特別重要。取下手錶,內特對自己說。最後,他閉上了眼睛,呼吸著凝固的空氣。

  皇宮飯店位於市中心,在一條向遠處的巴拉圭河斜伸出去的街道上。他給了司機一大把雷阿爾,然後耐心地等他找零,他用葡萄牙語道了聲謝,司機笑笑,說了吉句他聽不懂的話。

  像科倫巴所有沿街的門一樣,飯店的大門也是開著的。

  一進門他就聽見一個得克薩斯人在大聲嚷嚷:一群油田正在辦理結帳手續!他們在那裡快活地暢飲,一心想著趕回去。內特在一台電視機旁找了個座位,等他們離開。

  他的房間在八樓。房間10英尺見方,一天的租金也只有1美元。一張很窄的床幾乎緊貼著地板,床墊薄得叫人感覺不到,沒有席夢思之類的玩意兒。房間裡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一個空調、一隻放有瓶裝水、可樂和啤酒的小冰箱,衛生間很乾淨,備有肥皂和許多毛巾,還不賴,他暗自想,這是探險。雖然比不上四季飯店,但住人絕對沒問題。

  為了和喬希通電話,他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是來自語言上的麻煩:前臺服務員會一點英語,她替內特撥通了外線,可那裡的接線員只講葡萄牙語。他又試了試那只新的手提電話,但當地的通訊線路還沒有開通。

  內特在那張不太結實的小床上舒展開疲倦的身子,很快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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