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陷阱 | 上頁 下頁
一二


  午後,一位室內裝飾師,也就是將要替米奇裝飾辦公室的那位,來了。她帶來了地毯、油漆、窗簾、地板革、布簾、牆紙的樣品。艾比覺得,在劍橋住的還是那種簡陋的公寓,如今卻勞駕起裝飾師來,這真有些滑稽,可她還是應酬著。米奇呢,馬上就厭煩了,說了聲對不起又去試車了。他開車兜著風。這是一個美麗的街區,靜謐的街道兩旁綠樹成蔭,如今他也是這裡的一員了。騎著單車的小夥子們停下來,朝他的新車吹口哨,他微笑著。他朝走在人行道上大汗淋漓的郵差揮手致意。我,年方25、離開法學院剛剛一個星期的米切爾·麥克迪爾,來了。

  3點鐘光景,他們跟裝飾師去了一家高檔次的家具商場。店經理彬彬有禮地對他們說,奧利弗·蘭伯特先生已為他們安排妥了信貸事項,當然,前提是他們願以信貸方式購貨,而且不論買什麼,買多少,都沒有限制。他們買了一屋子家具。米奇時不時皺著眉頭,甚至兩次公開以太貴為由反對購買其中兩件,可那天,一切是艾比說了算。裝飾師時而恭維她幾句,說她的眼光棒極了,還說她自己星期一會到米奇那裡去,幫他裝飾辦公室。好極了,米奇說。

  揣著一張孟菲斯市區圖,他們動身前往奎因的寓所。頭次來時,艾比看到過那房子,可忘記了怎麼個走法,只記得它坐落在一個叫做什麼契卡索花園區的城區。不過,她還記得那房子周圍的片片綠蔭地,記得那些高大的房屋,記得那一家家經過庭園設計師精心設計的如畫的前院。他們把車停到私人車道上,前面停著一新一舊兩輛梅塞德斯車。

  女傭很有禮貌地向他們點點頭,但沒有笑臉相迎。她領他們到起居室後,便走開了。屋子裡又暗又靜,沒有孩子,沒有聲音,看不到一個人。他們邊等邊欣賞家具,輕聲讚歎著,漸漸地等得不耐煩起來。可不,他們可是應邀前來赴宴的呢:6月25日,星期四,晚6時整。米奇再次看了看表,說了幾句這家人真不懂規矩之類的話。他們等著。

  凱從過道裡走了過來,強作笑顏,腫脹的雙眼怔怔地看著他們,睫毛油從眼角邊淌了下來。忽地,眼淚奪眶而出,盡情地流滿了雙頰。她用手帕捂住嘴,摟了摟艾比,挨著她坐到了沙發上。她咬著手帕,放聲大哭起來。

  米奇跪在她跟前問:「凱,出了什麼事?」

  她益發緊咬手帕,搖搖頭。艾比摩挲著她的一隻膝蓋,米奇拍拍另一隻。他們不安地看著她,等著最壞的消息。「是拉馬爾還是小傢伙出事了?」

  「出了件慘事。」她輕輕吸泣著說。

  「誰出事了?」米奇問。

  凱揩揩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公司的兩個律師,馬蒂·科津斯基和喬·霍奇,今天遇難了。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米奇一屁股坐到咖啡桌上。他對馬蒂·科津斯基還有印象,4月份他第二次來孟菲斯時,他們一起在沿河大街一家快餐店吃過一頓午飯。眼看就輪到他晉升合夥人了,不過他對此顯得不那麼有熱情。至於喬·霍奇,米奇一時還對不上號。

  「是怎麼發生的?」他問。

  凱止住了哭,可眼淚仍止不住地流。她又揩了揩臉,看著米奇。「我們也不太清楚。他們在大開曼島,戴著水肺潛水。大概是船爆炸了,想必他們是淹死的。拉馬爾說詳情不得而知。幾個鐘頭前,開了個全公司大會,大夥都知道了。拉馬爾差點摸不到家。」

  「他在哪?」

  「游泳池邊。他在等你呢。」

  離游泳池幾英尺的地方,拉馬爾坐在一把白色金屬躺椅裡,邊上擺著一張小桌子,撐著一把小遮陽傘。附近的一塊花圃旁,一台旋轉灑水器正哢噠哢噠地響著,噝噝地噴著水,水以完美的弧狀四濺,也濺到了桌子上、傘上、椅子上,以及拉馬爾·奎因的身上。他全身淋透了。水從他鼻子上、耳朵上、頭髮上直往下淌。藍色棉布襯衫和羊毛長褲上水淋淋的。他沒穿襪子,也沒穿鞋。

  他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水一次又一次地潑灑在他的身上,他縮也不曾縮一下。他失去了觸覺。一側樹籬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瓶沒有打開過的海內肯汽水躺在椅邊水泥地上的一個水坑裡。

  米奇掃視了一眼後院的草坪,也許想弄清楚鄰居們是否看得見。他們自然是看不見的,一道8英尺高的柏樹籬確保裡面的一切秘而不露。他繞過游泳池,在幹地的邊上停了下來。拉馬爾注意到了他,點點頭,強作淺淺一笑,示意米奇坐在一把濕椅子上。米奇把椅子拉過去幾英尺,坐了下來,正好又一陣水傾潑而下。

  拉馬爾的目光又回到了圍籬上,或者是遠方的什麼東西上。許久許久,他們默默地坐著,聽著灑水器啪啪的聲音。拉馬爾時而搖搖頭,試圖咕噥點什麼。米奇訥訥地笑著,不清楚倘若要說點什麼的話,該說些什麼好。

  「拉馬爾,我很難過。」他終於開了口。

  拉馬爾點點頭,看了看米奇。「我也一樣。」

  「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

  他的目光從圍籬上移開了,抬起頭側臉朝米奇那邊望去。一頭黑髮水淋淋的,耷拉在眼前。他雙目通紅,眼圈青紫。他目不轉睛怔怔地望著,等候著又一陣水灑過。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沒什麼好說的了。很遺憾,這事偏巧發生在現在,在今天。我們沒心思做飯。」

  「這點小事,可別往心裡去。剛才我就沒有胃口了。」

  「你記得他們嗎?」拉馬爾用手捋去嘴唇上的水珠。

  「記得科津斯基,但不記得霍奇。」

  「馬蒂·科津斯基是我的一個最要好的朋友,芝加哥人,早我三年來公司,眼看就輪到他升合夥人了。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律師,我們全都敬慕他,向他求教。他是公司最出色的談判高手,在任何壓力下都能鎮靜自若,不急不躁。」

  拉馬爾揉了揉眉頭,看著地上。他在說話時,水從他鼻子上淌下來,弄得他話音不清。「他有三個孩子,一對雙胞胎女兒長我兒子一個月。他們總是在一起玩。」他閉上雙眼,緊咬嘴唇,哭了起來。

  米奇真想告辭,他竭力不看他的朋友。「我很難過,拉馬爾,很難過。」

  數分鐘後,哭聲止住了,但水仍在灑潑著。米奇掃視空曠的草坪一眼,想找到露在外面的水閥。兩次他想鼓足勇氣問他能否關掉灑水器,兩次他都打定主意:拉馬爾既然能不在乎,他也該堅持著。也許那有助於拉馬爾。他看了看表,離天黑只有一個半小時了。

  「事故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們知道的也不多。他們正在潛水,突然船爆炸了。潛水教練也遇難了。他是土生土長在島上的。眼下,他們正設法把屍體弄回來。」

  「他們的妻子當時在哪兒?」

  「在家。謝天謝地,他們是出公差。」

  「我想不起霍奇的模樣。」

  「喬是個高個頭、言語不多的金髮小夥子,是你見面時認得,但轉過身就會忘的那種人。像你一樣,他也是從哈佛畢業的。」

  「多大年紀?」

  「他和馬蒂都是34歲。他本該在馬蒂之後升為合夥人。他倆很親密,我想我們都很親密,尤其是現在。」

  他十根指頭全埋進頭髮裡,將頭髮往後梳著。他起身朝幹地走去,水從他襯衣下擺、褲腳上直往下淌。他在米奇身邊停下來,直直地望著鄰家的樹尖。「拜爾怎麼樣?」

  「棒極了。真是好車。謝謝你把車送過去。」

  「你什麼時候到的?」

  「今天上午。我已讓它跑了300英里。」

  「女裝飾師露面了嗎?」

  「去了。她和艾比一起花光了下一年的工資。」

  「很好嘛。那是座漂亮的房子。你來了,我們很高興,米奇。我只是對現在這種遭際難過。你會喜歡這兒的。」

  「你不必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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