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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花錢並不多。我成了加拿大人,成了一名溫哥華移民,擁有實實在在的證件。我買下了一套小公寓和辦妥了信用卡。我找到一位葡萄牙語教師,每天學習六小時葡萄牙語。我去了幾趟歐洲。一切都很順利。三個月後,我賣掉那套公寓,去了裡斯本。在那裡我學習了兩個月的葡萄牙語。然後,在1992年8月5日,我乘飛機去聖保羅。」

  「這一天應該是你的獨立日。」

  「可以說,我獲得了絕對自由。我拎著兩個小包下了飛機,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不多時便消失在2000萬人的汪洋大海中。天黑黑的,下著雨,路上來往車輛不多。我坐在出租汽車後排座位上,心裡想:現在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在哪裡,沒有一個人能找到我。我幾乎哭了。這是一種絕對的不加任何限制的自由。我注視著人行道上一個個匆匆行走的人,心裡直說:現在我是他們當中的一員。我是一個巴西人,名叫達尼洛,而不是其他什麼人。」

  桑迪是在遠離利厄的頂層小閣樓上歇息的。在硬邦邦的床墊上,他才睡了三個小時。當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射入屋內時,他醒了過來。此時6點半。他和利厄于淩晨3點才歇息。在此之前、他們緊張地工作了七個小時,查找大量的資料,細聽帕特裡克以驚人的方式錄下的許許多多見不得人的談話。

  他沖了淋浴,穿好衣服,向廚房走去。利厄已經坐在小餐桌旁等候。她重新徹了咖啡,臉上的神色出乎意料地顯得很警覺。他測覽報紙時,她為他準備果醬麵包。桑迪馬上就要離開此地。他要帶一大堆阿曆西亞的材料回辦公室,對材料進行分類整理。

  「你父親有消息嗎?」他問。對此,她沒說多少話,而且聲音平靜。

  「沒有。不過我不能在這裡打電話。稍後我去集市,用那裡的投幣電話。」

  「上帝保佑他平安。」

  「謝謝。」

  他們一道把阿曆西亞的全部檔案材料裝進他的汽車後部的行李箱。之後,兩人互相道別。利厄允諾24小時內給他去電話。短期內她不會離開。他們的委託人的事情已經變得愈來愈緊迫。

  早晨空氣十分涼爽。畢竟已到了10月,連沿海地區也有了一絲秋意。她穿上派克式外套,一隻手邁進衣袋,另一隻手端著咖啡杯,赤腳光腿地去海灘散步。她極不情願地戴起了太陽鏡。雖說海灘空寂無人,她卻不得不遮蓋自己的面孔。

  如同所有的裡約熱內盧人一樣,海灘是她成長的主要場所,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地方。她童年居住在父親現時獨居的那套公寓。該公寓位於伊佩恩瑪。那是裡約熱內盧最繁華的住宅區,每個孩子都在海邊長大。

  她已不習慣這樣冷寂地沿著海邊漫步。在巴西的海灘,到處可見曬日光浴的喧鬧的人群。她的父親發起了保護伊佩恩瑪生態環境的運動。他反對人口增長和無計劃地搞建設,並不知疲憊地投入社區工作中。如此行為有悻于傳統的裡約熱內盧生活觀。但隨著時間推移,它開始得到人們的尊重甚至歡迎。儘管伊娃是律師,工作十分繁忙,她仍然要抽出時間為伊佩恩瑪和萊伯倫的環保組織出力。

  太陽爬到雲層之後,海風驟起。她開始返回住宿地。頭頂上空飛翔著一群海鷗。她鎖好所有的門窗,驅車前往兩英里外的一家超市。在那裡,她要買洗髮水和水果,還要就近找一個投幣電話機。

  起初她沒有注意那個男人。但她終於把目光投向他,發現他老是站在附近。她拿起一瓶護髮劑時,他麻醉以鼻吸氣,似乎患了感冒。於是她轉身,透過太陽鏡瞥了他一眼,吃驚地發現他還在凝視她。他年約30至40歲之間,白皮膚,沒有剃須。其餘的特徵她無暇細細打量。

  反正,她察覺到對方那兩顆鑲嵌在古銅色面龐上的綠色眼睛在緊緊地盯著她看。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拿著那瓶護髮劑走開了,也許他只是當地一個普通人,一個無足輕重的性變態者,專門躲在超市里恐嚇外地漂亮的遊客。也許超市里每個人都認識她,習慣了他的行為,因為他不會帶來任何傷害。

  數分鐘後,她又見到了他。這一次他在麵包架附近,有意用比薩餅遮掩自己的面孔,但一雙閃亮的眼睛在觀看她的一舉一動。他為何要這樣躲躲閃閃?她注意到,他穿著拖鞋和短褲。

  恐懼感從心中升起,迅速傳遍全身。她馬上想到逃跑,但她冷靜下來,找了一個購物籃。看來此人一直在監視她的舉動。她必須反過來監視他。說不定他還會跟在後面,她開始在農產品部來回走動,例覽貨架上的奶酪。有較長時間他沒有露面。然後她看見他背朝著她,手裡拿著一大袋鮮奶。

  又過了幾分鐘。她從超市正面的大玻璃窗瞥見他一邊朝停車場走去,一邊歪著頭對無線話機說話。

  那袋鮮奶呢?他怎麼手上什麼貨物也沒有?本來她可以從後門逃走,但她的汽車停在正門前面的停車常於是,她盡可能保持鎮靜,將手裡的東西付了款。但在接過找頭時,她的手卻在顫抖。

  連同她那輛租來的汽車在內,停車場上有30輛汽車她知道不可能逐一察看。這並不是她不想這樣做,而是因為他就在其中的一輛汽車裡面。她只想驅車離去時不被跟蹤。她迅速鑽進汽車,駛離了停車常儘管她不可能回海濱別墅,但還是朝那裡駛去。

  約莫開了半英里,她突然掉頭,來了個180度大轉彎。果然他在後面,駕駛著一輛嶄新的豐田牌汽車,相隔三輛汽車的距離。一瞬間他不自然地將目光移開了。奇怪,她想,此人怎麼沒有想到遮蓋自己的綠眼睛?

  接下來一切都變得奇怪了,她居然在外國的領土上沿著外國的公路拼命逃竄。她居然揣著一本假護照,違心地聲稱自己是某某人。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要去何處。是的。一切變得奇怪、模糊、極其可怕。她真想見到帕特裡克,痛駡他一頓,向他扔石塊。當初她的承諾中並不包括這一切。如果說帕特裡克是因過去的所作所為被追蹤,那麼她並沒有做什麼錯事,更不用提保羅了。

  在巴西,她習慣一隻腳踏住油門,另一隻腳踩著車刹。眼下海濱公路的交通狀況迫切需要她大量採用國內這種駕駛技術。然而她必須保持鎮靜。逃跑時不能緊張,帕特裡克曾經多次這樣說。你必須邊思考,邊觀察,邊策劃。

  她觀察後面的車輛。她遵守一切交通規則。

  一個小時後,她進了彭薩科拉的機場大樓,準備乘80分鐘後的一架班機前往邁阿密。她本來可以乘任何一架班機,但剛好去邁阿密的這架班機起飛時間最近。事實證明,這是一個災難性的決定。

  她坐在咖啡廳裡,用一本雜誌遮擋自己的面孔,觀察周圍的一切動靜。有個保安人員感興趣地望著她。這也難怪,畢竟她是個漂亮女子。

  似乎去邁阿密班機永遠是渦輪式的老飛機。24個座位中有18個空缺,其餘5名乘客顯得沒有什麼可疑的。她甚至設法打了瞌睡。

  到邁阿密後,她在候機室躲了一小時,一面喝著礦泉水,一面注視著出出進進的人群。在售票處,她買了去聖保羅的單程頭等機票。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做。聖保羅不是她的家,但顯然與她的家同一個方向。也許她能在那裡的一家好旅館住幾天。雖說她不知道父親被關押在何處,但畢竟離他近了。既然有許許多多的目的地可選擇,何不去自己的國家?

  聯邦調查局按照常規做法,向海關、移民局和機場發佈了警戒令。這一次警戒的對象是一位年輕女子。她年齡31歲,持有巴西護照,真實姓名為伊娃·米蘭達,但也可能使用化名。一旦查明了她父親的身份,也就不難獲得她的真實姓名了。當利厄·皮雷斯向邁阿密國際機場護照查驗處走去時,她沒預料到會有麻煩。她考慮的依然是跟蹤她的人。

  在過去的兩個星期裡,這本印有利厄·皮雷斯姓名的護照一直使她暢行無阻。

  然而一小時前,在喝咖啡時,查驗人員已經看過了警戒令。他一面慢慢地看著護照上的每個字,一面撤響了掃視器上的警報按鈕。起初利厄對他的動作遲緩感到惱火,繼而她意識到出了岔子。其他查驗處的旅客都輕鬆地通過了檢查。他們只是略微停下來打開護照,對方就點頭讓他們過去了。一位穿藍色上衣的負責人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他擠在那位查驗人員身旁看護照。「皮雷斯女士,請跟我走一趟,好嗎?」他有禮貌地問,但話音帶著不容商量的成分。接著他指了指寬闊的走廊下首的一排門。

  「有問題嗎?」利厄不想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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