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我還說了你在這裡是多麼地受人擁戴。」

  「你瞎扯!你不是跟她那樣講的!」薩姆說著笑了起來,但他多少也有些當真了,他的認真勁很討人喜歡。亞當也笑了起來,但顯得有些太長、太響,儘管如此,幽默還是受人歡迎的。他們兩人都大笑不止,似乎都盡情地陶醉在了自己的幽默風趣之中。他們盡力延長著這種氛圍,但很快輕鬆就給沉重取代了。他們並肩坐在桌沿上,兩人的腳各踩著一把椅子,眼睛都盯著地面,凝滯的空氣中只有濃厚的煙霧繚繞在他們的身旁。

  該說的話太多了,而要說的話又太少。法律策略和操作已沒有任何意義,家裡的事誰也沒有膽量提及,天氣好壞一類的事用不了五分鐘的時間就會說完。兩個男人都知道在今後的兩天半裡他們大半都會相守在一起。嚴肅的事情還是放到最後的好,不愉快的事情更用不著現在提起。亞當看了兩次手錶說自己該動身了,可薩姆兩次都堅持讓他再待一會兒,因為亞當一走那些人就要重新將他帶回牢房,帶回他那個溫度超過華氏一百度的小籠子裡。請再呆一會兒,他懇求著。

  當天晚上,亞當和卡門說了莉以及她的麻煩,還有費爾普斯和沃爾特、麥卡利斯特和溫·萊特納,並講了對同謀犯的推測。幾個小時前他們還一起吃了比薩餅,談論了他們的父母、祖父以及這個可悲的家庭。此時午夜已過,亞當說他永遠難忘的是他和薩姆並肩坐在桌沿上的那一刻,薩姆用手拍著他的膝蓋,無形的時鐘在嘀嗒作響,時間在沉默中逝去。他對她說,他似乎必須親昵地摸摸我,就像一個慈祥的祖父在愛撫自己的小孫子。

  卡門在這個晚上聽到的太多了。她在陽臺上呆了四個小時,忍受著暑熱,全神貫注地聽著亞當講述他們父親一家人在過去的可悲經歷。

  不過亞當說得很小心。他只帶著卡門領略了高高的山峰,卻躲過了陰暗的峽谷——他沒有提到喬·林肯或是私刑,對其他的罪行也隻字未提。在他的講述中,薩姆是個脾氣很暴烈的人,做過可怕的錯事,而且現在異常地懊悔。他曾經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給她看看審判薩姆的錄像帶,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他要等以後再做這件事。在這個晚上,她也只能接受到這種程度。在過去的四周裡,連他自己都經常無法相信所聽到的這一切。把所有這一切都一古腦地兜給她未免過於殘忍。他十分疼愛自己的妹妹。他們今後有的是時間來探討那些剩下的故事。

  四十五

  星期一,八月六日上午六時,還剩下四十二個小時,亞當走進他的辦公室並鎖上了門。

  他一直等到七點才給斯萊特裡在傑克遜市的辦公室撥電話。電話當然不會有人接,但他希望能有錄音告訴他另一個電話號碼並找到有關人士瞭解一些情況。斯萊特裡還在壓著關於精神狀況的申訴,像是對某個無關緊要的上訴一樣不予理會。

  他要通了服務台並得到了F.弗林·斯萊特裡家裡的電話號碼,但他決定還是不去打擾斯萊特裡,他可以等到九點。

  亞當睡了還不足三個小時,他的脈搏跳得很劇烈,腎上腺素在大量分泌。他的當事人眼下只剩了四十二個小時,媽的,斯萊特裡本應該早就作出裁決的。扣壓這類要命的訴狀太不近情理,他本來還有機會把它緊急送往其他法院。

  鈴聲響了起來,他向電話機撲過去。第五巡迴法院的死刑書記官通知他說法院將要駁回他就律師辯護不力提出的申訴。法院認為該上訴有違訴訟程序,因為該項申訴本應在數年前提出。法院對這一爭點是否具有法律價值一字未提。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還要壓一個星期之久?」亞當質問道,「這種有意找茬的裁決十天前就可以作出的。」

  「我馬上給你傳真一份影印件,」書記官說。

  「謝謝。對不起,好吧。」

  「希望我們保持聯繫,霍爾先生,我們隨時在此恭候你的消息。」

  亞當掛上電話後便去找咖啡。達琳在七點半時也提前來到了辦公室,人顯得有些疲憊和憔悴。她把第五巡迴法院的傳真拿了過來,還帶了一個麵包圈。亞當讓她把要求對律師辯護不力的申訴進行調案複審的訴狀傳給美國最高法院,這項工作在三天前就準備進行了,而且華盛頓的奧蘭德先生日前通知達琳說最高法院已經開始了對此項訴狀的審理。

  接著達琳又取來了兩片阿斯匹林和一杯水。亞當忍著劇烈的頭痛把大部分有關凱霍爾一案的文件放進一隻大公文包和一個紙箱內,隨後給達琳佈置了一系列工作。

  然後他離開了庫貝法律事務所孟菲斯辦事處,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紐金特上校等監舍大門一開便急不可耐地沖進走廊裡,他的身後跟著八名由他選定的行刑隊員,其中的四個人穿制服,另外四個人著便裝,他們像蓋世太保的衝鋒隊似地一窩蜂跟在那個趾高氣揚自命不凡的人後面湧進寂靜的A排監舍。紐金特在六號囚室前站定,裡面的薩姆此時還躺在床上想心事。其他房間的犯人們紛紛起來看動靜,每個人的雙手都搭在牢門的鐵柵欄外面。

  「薩姆,已到進觀察室的時間,」紐金特顯得很不耐煩地說。他手下的人沿牆排成一列站在他的身後,他們頭頂上方便是走廊的窗戶。

  薩姆不緊不慢地從床上站起來走到鐵柵欄邊。他瞪著紐金特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說了。」

  「幹嘛要我往裡移八個房間?什麼意思?」

  「只是按程序辦事,薩姆,條例中有規定。」

  「這麼說你講不出正當理由,是不是?」

  「我用不著跟你講,轉過身去。」

  薩姆走近洗滌槽用了很長時間刷牙,然後又站到馬桶邊上兩手放在屁股上撒了泡尿,接下來又去洗手,紐金特和手下的人站在外面怒氣衝衝地看著他做這一切。隨後他點上一支煙,再將煙叼在嘴裡才把手放到背後從門上的孔洞中伸了出去。紐金特哢嚓一聲在他手腕上銬好手銬並對監舍盡頭的警衛點點頭示意把門打開。薩姆來到監舍的走廊裡,他向J.B.古利特點點頭,他正在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一切,幾乎嚇得要哭出來。然後薩姆又朝漢克·亨肖擠了擠眼。

  紐金特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帶到走廊的盡頭,一路上經過了古利特、勞埃·伊頓、斯德哥·特納、哈裡·羅斯·斯科特和布迪·李·哈裡斯等人的牢房,最後一個經過的是小牧師的牢房,此時小牧師正臉朝下躺在床上哭泣。在走廊盡頭是一道與另一端的大門完全相同的鐵柵欄牆,柵欄中部帶有一扇很厚重的門,門外站著紐金特的另一班人馬,他們都在靜靜地欣賞著裡面的一舉一動。在那些人的後面是一條通向隔離室的狹窄走廊,隔離室再過去便是毒氣室。

  薩姆又向死亡靠近了四十八英尺。他靠在牆上一邊抽煙一邊漠然地打量著。這件事是例行程序的一部分,不是針對個人的。

  紐金特返身回到六號囚室,一邊走一邊發號施令。四名警衛進到裡面搬薩姆的東西,書藉、打字機、電扇、電視機、洗漱用品、衣物。他們把那些東西送往觀察室時像是拿著什麼污染物,一名粗壯的警衛在搬送卷成一團的床墊和臥具時還不小心將拖在地上的床單給踩撕了。

  犯人們震驚而又難過地注視著這一陣突然出現的騷動,他們的狹小囚室早已成為他們身體的又一層肌膚,看到自己獄友的肌膚受到無情的傷害他們都感到很心痛。這遲早也會在他們身上發生。死刑真的開始迫近,他們從走廊裡沉重而零亂的皮靴聲以及行刑隊員嚴厲的低語聲中感覺到了這一切。遠處那扇死亡之門的開關聲在一周前還很少能聽到,而今卻在一聲聲撕扯著他們的神經。

  警衛們來來回回地搬運著薩姆的物品,直到把六號囚室騰空。活兒乾脆利索,薩姆的用品都被胡亂堆放到他的新囚室裡。

  那八名警衛沒有一個是本監獄的人。紐金特在奈菲的那堆零亂的案卷中瞭解到應該由犯人不認識的人組成行刑隊,最好是從其他監獄抽調。自願報名參加行刑隊的警官和警衛共有三十一名,紐金特只選了一些條件最好的。

  「東西都搬完了嗎?」他對自己的一名手下厲聲問道。

  「是的,先生。」

  「很好,薩姆,這間房歸你了。」

  「噢,謝謝,先生,」薩姆不屑地說了聲便走進囚室。紐金特向走廊另一頭點頭示意,牢門隨即便關上了。他向前一步,兩手扶住門上的鐵欄。「現在你聽好了,薩姆,」他嚴肅地說。薩姆靠著牆站在那裡,看也不看紐金特一眼。「有事可以隨時叫我們,好吧?把你轉移到這裡是為了更好地照料你,怎麼樣?有什麼事能為你效勞嗎?」

  薩姆的目光仍然注視著別的地方,對紐金特置之不理。

  「很好。」他退開去看著他的手下人。「我們走,」他對他們說。在離薩姆囚室不足十英尺處的監舍大門打開了,行刑隊員們魚貫而出。薩姆仍在等待著。紐金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囚室也開始往外走。

  「嘿,紐金特!」薩姆突然喊了起來,「把我的手銬卸下來好不好?」

  紐金特頓時僵在那裡,行刑隊員們也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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