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照片說明上寫道:密西西比州鄉下的私刑,一九三六年。

  薩姆就在前排,跪坐在兩個年輕人之間,三個人都在使勁沖照相機做怪樣。看他的樣子有十五六歲,瘦長的小臉正在努力做出令人恐怖的表情——嘴唇歪扭,眉頭擰緊,下頜抬起,顯示出一個正在竭力仿效他周圍成年人的男孩的狂妄自大。

  他很容易被認出來,因為有人為他做了標記,那是一條有些褪色的淺藍色墨水道,指向寫在照片邊緣的薩姆·凱霍爾兩個粗體字。那筆道從照片中其他人的身體和臉上畫過,一直通到薩姆的右耳處。埃迪,一定是埃迪幹的。莉說過埃迪曾在閣樓上發現過這本書,亞當幾乎可以看到他父親在認出薩姆並用那表示控訴的筆道指向他的頭部後,一個人躲在黑暗之中對著照片哭泣的情景。

  莉還說過薩姆的父親是這夥暴徒的頭兒,但亞當認不出哪個是他。可能埃迪也沒認出來,因為照片上沒有做出標記。照片中至少有七個人的年紀與薩姆的父親相仿。這裡面有幾名凱霍爾家的成員呢?她還說過他的兄弟們也參與了,也許是那個長得有些像薩姆的看上去小一點的那個人吧,但他吃不准。

  他審視著祖父那明澈好看的眼睛,心裡不覺一陣隱隱作痛。他那時還只是個孩子,又出生在一個天生就仇視黑人的家庭。有多大的責任應該歸罪於他呢?看看他周圍的那些人吧,他的父親、家人、朋友、鄰居,他們也許都是些誠實、窮苦、勤勞的人,只不過是在當時司空見慣的一次殘酷的儀式結束之時被攝入了鏡頭。薩姆沒有別的選擇,那是他所知道的全部世界。

  亞當怎樣才能找到過去與現在的有機聯繫呢?如果上帝在冥冥之中讓他早出生四十年並把他置身於那些人之中,他會如何公正地對那些人以及他們的暴行作出評判呢?

  當他望著那些人的面孔時,一種奇特的舒適感淹沒了他。雖說薩姆顯而易見是一樁故意傷害罪的當事人,但他只不過是那幫人中的一員,只負有部分罪責。很明顯,是那些面容冷峻的成年人促成了那次私刑,其他人只是前去看熱鬧而已。他看著照片,很難想像薩姆和他的小兄弟們能幹出那種獸行。薩姆沒有嘗試去制止那件事,但他也很可能沒有做過任何推波助瀾的事。

  一張照片帶來了不下一百個難以解答的問題。攝影師是誰?他怎麼會正好帶著照相機在那裡?那個年青黑人是誰?他的家在哪兒,還有他的母親?他們是怎樣捉住他的?他是否曾經關在監獄裡並由當局把他交給了那幫人?事情過後他的屍體是怎樣處理的?在照相機前面微笑的年青女子是那個被強姦的受害者嗎?那些男人中有她的父親嗎?有她的兄弟嗎?

  如果薩姆在那樣小的年紀就參加了私刑,那你對他成年以後又能有什麼指望呢?在密西西比州鄉下像這樣的村民聚會和慶祝活動要多長時間才進行一次呢?

  老天在上,薩姆·凱霍爾除了做他做過的那些事還能做些什麼呢?他別無選擇。

  薩姆喝著一個別致的咖啡壺裡煮的咖啡,一面很耐心地在前面辦公室裡等著。咖啡的味道很濃,不像每天早晨給犯人們喝的咖啡那樣稀湯寡水的。那是帕克用一個大號紙杯盛給他的。薩姆坐在桌子上,腳擱在一把椅子上。

  門給打開了,紐金特上校雄糾糾地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帕克。門關上後,薩姆挺直身子啪地打了個敬禮。

  「早晨好,薩姆,」紐金特拉著臉說,「感覺怎麼樣?」

  「好極了,你呢?」

  「馬馬虎虎吧。」

  「是嘛,我知道你可是個大忙人。累得夠嗆吧,籌備我的死刑並保證一帆風順真是不容易啊,我向你致敬。」

  紐金特沒有理睬他的挖苦。「有幾件事需要和你談談。你的律師說你現在瘋了,我要親眼看看你是怎麼個瘋法。」

  「我的感覺像是個百萬富翁。」

  「是的,你真的看起來很好。」

  「是嘛,謝謝啦。你樣子還是那麼漂亮,皮靴挺亮嘛。」

  他的黑色軍警靴依舊閃閃發光。帕克低下頭看看,笑了笑。

  「是的,」紐金特說完坐進一把椅子,眼睛看著一張紙,「精神病醫生說你不肯合作。」

  「哪個精神病醫生?是N嗎?」

  「是斯蒂蓋爾醫生。」

  「就是那個名字不全的大屁股女人吧?我只不過和她聊了一次。」

  「你是不是不肯合作?」

  「我當然希望那樣。我來這兒差不多十年了,當我差一步就要走進墳墓時她才終於扭著大屁股來看我是不是過得還好。她想做的只是給我些麻醉劑,好讓我在你們這些小丑來帶我時不能動彈。那樣你們就能省點事,對不對?」

  「她只是想幫助你。」

  「要是那樣就讓上帝保佑她吧。告訴她我很抱歉,那種事不會再發生了,給我在評估報告裡記上一筆吧,裝進檔案裡。」

  「我們需要商量一下你的最後一餐吃些什麼。」

  「帕克為什麼在這兒?」

  紐金特瞥了一眼帕克,又看了看薩姆。「因為這是規定。」

  「他是為了保護你,是不是?你怕我。你害怕單獨和我呆在這間屋子裡,對吧,紐金特?我快七十歲了,弱不禁風,抽煙抽得命都快沒了,而你竟怕我,怕我這樣一個死定了的謀殺犯。」

  「我根本不怕你。」

  「我能讓你在這屋裡滿地打滾,紐金特,如果我想那樣做的話。」

  「我怕你成了吧?薩姆,我說,咱們還是接著說事吧。你的最後一餐想吃些什麼?」

  「今天是星期天,我的最後一餐應該是在星期二晚上,你幹嘛現在就操那份心?」

  「我們必須做好計劃,你提出什麼要求都可以,只要合情合理。」

  「誰來掌勺?」

  「由監獄的食堂給你準備。」

  「噢,太棒了!還是由那些給我做了九年半豬食的天才大廚師們來做,安排得不錯嘛!」

  「你想吃點什麼,薩姆?我儘量做到通情達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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