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五八


  「我能猜得到。」他一拿起魚竿在一處朝著河岸方向的地方下竿,啤酒瓶對他就變得次要了。亞當觀看了片刻,發現不會立刻有結果,便躺下來,把腳吊在水面上。這只船坐著不舒服。

  「你多久釣一次魚?」他問。

  「每天都釣。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知道,是為顧客服務的一部分。我必須清楚哪裡的魚好上鉤。」

  「這份工作不好幹。」

  「那總得有人來幹。」

  「什麼原因使你來到卡利科岩的?」

  「七五年我犯了一場心臟病,因而就從局裡退休了。拿到了很優厚的退休金及一切待遇,但是,見鬼,整天無所事事呆著讓人煩躁。我老婆和我發現了這個地方,同時發現這家小遊艇船塢待轉手。一個錯誤導致另一個錯誤,所以我就呆在這兒了。遞給我一瓶啤酒。」

  亞當去拿啤酒時他又下了一竿。亞當很快數清冰櫃裡還剩十四瓶。船在河面上漂浮著,萊特納抓住一隻槳。他一手釣魚一手划船,還得讓膝間夾著的一瓶才打開的啤酒保持一定的平衡。這就是釣魚嚮導的生活。

  他們在樹蔭下緩緩漂流,太陽開恩有一陣子沒露面。萊特納使釣魚看上去顯得挺容易。只見他手腕輕輕一抖甩出魚竿,一下就把魚餌投到了他想投的地方。但是這兒的魚不願上鉤。他便轉而朝河中心下竿。

  「薩姆不是壞人,」他又說了一遍。

  「你認為他應當被處死嗎?」

  「這事不由我定呀,小子。州民們希望有死刑,所以這一條才載入書中。人們都說薩姆有罪,然後又說他應當被處決,所以我算老幾?」

  「可你有你的看法。」

  「這有什麼用?我的看法一錢不值。」

  「你為什麼說薩姆不是壞人?」

  「這說起來話可就長了。」

  「我們還剩十四瓶啤酒。」

  萊特納笑起來,臉上重又現出那種開朗寬展的笑容。他就著瓶子大口喝著啤酒,眼睛離開魚線,順著河面望過去。「你要明白,薩姆在我們看來本不值得擔心。他並沒有積極參與那些真正惡劣的行徑,至少起初沒有。那三個民權運動分子失蹤時我們氣勢兇猛地展開了調查。我們在這個地方到處撒錢,不久就在三K黨內收買了形形色色的線人。這些人基本上都是些無知的粗人,身無分文,我們就利用他們對金錢的需求。如果我們不用金錢開道,那三個小夥子的下落是永遠查不出來的。根據我的記憶,大約化了三萬塊錢,雖然我並不直接與線人打交道。見鬼,小子,他們竟被埋進了河堤裡。我們找到了他們,你知道,這使我們給人留下了好印象。我們終於取得了一些成果。我們拘捕了一大幫人,但很難給他們定罪。暴力活動繼續猖獗。他們炸毀黑人教堂和黑人住宅,其頻繁程度簡直叫我們查都查不過來。那就像在打一場戰爭。情況越來越嚴重,胡佛先生也越來越憤怒,於是我們就更加大把地到處撒錢。

  「聽著,小子,我不打算告訴你任何有用的東西,你明白嗎?」

  「為什麼不?」

  「有些事我可以說,有些事我不能。」

  「薩姆不是一個人炸的克雷默事務所,是不是?」

  萊特納又笑了,同時端詳著他的魚線。魚竿擱在他的膝蓋上。「不管怎樣,到六五年底六六年初我們已經擁有一個廣泛的線人情報網。其實事情做起來並不那麼難。我們得知某個傢伙是三K黨徒,於是就跟蹤他。我們夜間跟他回家,在他身後用我們的車燈晃他,把車停在他家門前。這一來通常就能把他嚇個半死。然後我們又跟他去上班,有時我們會去跟他的老闆談話,把證件到處亮,樣子好像我們就要把什麼人槍斃似的。我們會去同他父母談話,出示我們的證件,讓他們看見我們身著深色套裝,聽見我們的北方口音,而這些可憐的鄉下佬簡直當場就會在我們面前垮掉。如果這傢伙去教堂,我們會找個星期天尾隨他,等第二天我們就會去跟他的牧師談話。我們會告訴他我們聽到有可怕的傳言說某某先生是三K党的積極分子,並且問這牧師關於此事他是否有所瞭解。我們表現得好像參加三K黨就是犯罪。如果這傢伙有十來歲的孩子,我們會尾隨他們去赴約會,在電影院坐在他們後面,當他們在樹林中停車調情時把他們抓住。這些舉動純屬騷擾,但確實有效。最後我們會打電話給這個可憐的傢伙,或趁他單獨一人時把他攔住,然後給他一些錢。我們會許諾不再去打攪他,而這一招總是很見效。一般而言,他們此時已經從精神上被摧毀,迫不及待地要跟我們合作。小子,信不信由你,我見過他們痛哭流涕。實際上他們痛哭是在最後去教堂祈禱懺悔自己的罪惡的時候。」萊特納朝著釣魚線的方向笑起來,那根線不見一點動靜。

  亞當啜飲著啤酒。要是他們把酒都喝光,或許最終能叫他鬆口。

  「有一回有這樣一個傢伙,我永遠也忘不了他。我們捉住他和他的黑人情婦上床,這種情況並不罕見。我是說,這些傢伙在外面焚燒十字架,朝黑人住宅開槍,同時卻瘋狂地到處與他們的黑人女友偷情。真不能理解這些黑女人怎麼能忍受這樣的事。不管怎樣,他在樹林深處有一間打獵時用的小屋,他把它當作愛巢。一天下午他抽空到那兒與她偷歡,完事後他正準備走,一開前門,我們拍下了他的照片,把她也拍下了,然後我們就去和他談話。他是某個鄉村教堂的執事,還是領袖人物,真正的棟樑,你知道,但我們跟他談話就像對一條狗。我們把那女人趕開,讓他在那小屋裡坐下,不多久他就哭起來。以後他成了我們最好的證人之一。不過他後來進了監獄。」

  「為什麼?」

  「看來當他到處與他的女友偷情時,他的老婆跟在他家農場幹活的一個黑人小夥子正幹著同樣的勾當。太太懷了孕,嬰兒卻是黑白混血,所以我們這個線人跑到醫院殺死了這對母子。他在帕契曼監獄呆了十五年。」

  「好嘛。」

  「那些日子裡被我們帶回定罪的並不多,但是把他們嚇唬得到了不敢再胡作非為的地步。暴力活動大大減緩,直到道根決定把猶太人作為追逐對象為止。我得承認,他的行動讓我們措手不及。我們沒有線索可循。」

  「為什麼沒有?」

  「因為他精得很。他從過去所吃的苦頭中得知他自己的人會向我們告密,所以決定用一個不惹眼的小組執行任務。」

  「小組?那是說裡面不止一個人?」

  「可以這麼說吧。」

  「那是說裡面有薩姆和別的什麼人?」

  萊特納鼻子裡哼了一聲,馬上又輕聲笑笑,並斷定魚已轉移他方。他把魚竿和繞線輪放進船裡,猛地一拽發動機上的拉繩。他們又一次順流疾駛而下。亞當的腳仍然搭在船幫上,所以他的鹿皮鞋和露出的腳踝很快就弄濕了。他啜飲著啤酒。太陽終於開始消失在山的背後,他欣賞著河上的美景。

  下一站是懸崖下的一片平靜的水面,有一條繩子從崖頂垂下來。萊特納下了竿又收竿,一無所獲,然後他充當起審問者的角色。他問了上百個有關亞當及其家人的問題,諸如飛往西部、新身分、自殺事件,等等。他解釋說薩姆被拘留時他們調查過他的家庭,知道他有個兒子剛離開城裡,但是由於埃迪看上去沒什麼危害,他們就沒再繼續追查。他們轉而把時間用在監視薩姆的兄弟和堂兄弟上。他對亞當的青少年時代發生了興趣,問他在對自己的親屬實際上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是如何長大的。

  亞當問了一些問題,但是得到的回答含混不清並且話題立即被轉到許多有關他過去的問題上。亞當是在跟一個有二十五年提問經驗的人打交道。

  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巡查地點離卡利科岩不遠,他們在那裡直釣到天黑。亞當在灌了五瓶啤酒之後鼓起勇氣下了一竿。萊特納是一個耐心的教練,不出幾分鐘亞當就釣到了一條非常可觀的鱒魚。在這短暫的幕間插曲中,他們忘記了薩姆、三K黨,以及往日留下的其他夢魘,只是專心地釣著魚。他們喝著,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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