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五六


  他平常每天上午花兩個小時獲取最新消息,決定哪些報道應當留作將來參考。這是例行公事,但他卻覺得其樂無窮。

  這天早上的情形有所不同。當頭一眼看到一家舊金山日報在頭版上刊登了薩姆·凱霍爾的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時他就知道事情不妙。這篇報道只有三段,但已經把這條全美最老的死監犯人將由其孫子擔任代理律師的熱門新聞交代得一清二楚。羅蘭讀了三遍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後便在上面作了標記準備保留。一小時過去後,他已經看到五六篇同樣的報道。有兩張報紙都登了年輕的亞當·霍爾那張昨天出現在《孟菲斯報》頭版上的快照。

  羅蘭跟蹤薩姆·凱霍爾的案子已經多年,跟蹤原因也不止一個。其一,像這種有關一名年老的六十年代三K党恐怖分子在死監等待赦免的案子平常就是他們的電腦所感興趣的那種類型。關於薩姆的打印材料已經有一英尺之厚。儘管羅蘭並不是律師,他卻與司法界普遍的意見一致,認為薩姆的上訴已到窮途末路,他這回難逃一死。這樣的結果倒正中羅蘭下懷,不過他把自己的看法藏在心裡。薩姆在白人至上主義者看來是個英雄,而且羅蘭自己的那一小夥納粹分子也已受邀參加臨刑前的示威活動。他們與薩姆沒有直接聯繫,因為他從不給他們回信,但他是一種象徵,他們要利用他的死大做文章。

  羅蘭姓福欽,有蒂博多一帶卡瓊家族的血統。他沒有社會安全號碼,從不報稅,在政府看來他根本就不存在。他有三本偽造精美的護照,其中一本是德國的,另一本據說是由愛爾蘭共和國簽發的。羅蘭出入國境,通過驗證檢查毫無困難。

  羅蘭的眾多化名中另有一個名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從未向別人透露過,那便是羅利·韋奇。一九六七年,在克雷默爆炸事件之後他逃離美國,曾在北愛爾蘭居住,後來還在利比亞、慕尼黑、貝爾法斯特和黎巴嫩住過。為了觀察對薩姆和道根的審判,他在一九六七年和一九六八年曾兩次短期返美。那時他已經有完備的證件可以自由旅行了。

  這以後他還有數度短期返美,每回都是為了處理凱霍爾一案的混亂局面。不過隨著時光流逝,他對這事已不再那麼擔心。為了傳播納粹主義的信息,他搬進這個地堡已有三年。他不再把自己視為三K黨徒。如今他已是個自豪的法西斯分子。

  在結束上午的閱讀時,他在十份報紙中發現有七份登了有關薩姆的報道。他把這些報紙放進一隻金屬筐,然後決定上去看太陽。他給他的泡沫塑料杯裡加了咖啡,乘電梯上升八十英尺來到一座木屋的門廳。今天是個好天,天氣涼爽,陽光燦爛,萬里無雲。他順著一條羊腸小道朝山上走去,不到十分鐘就可以俯瞰到下面的山谷。遠處是無邊的麥田。

  對薩姆的死,羅蘭已經夢想了二十三年。他倆共有一個秘密,只有薩姆被處死才能把這個沉重的負擔卸去。他非常敬佩這個人。薩姆不像道根,他堅守了自己的誓言,始終沒有說出來。歷經三次審判,幾度更換律師,無數次的上訴及提審,薩姆從未屈服過。他是個可敬的人,可羅蘭卻要他死。啊,是的,在頭兩次審判期間他迫于無奈曾遞話威脅薩姆和道根,不過那已過去好久了。道根在壓力下崩潰了,他招了供並作證指控薩姆。於是道根便死了。

  這個小夥子讓他不安。和所有別的人一樣,羅蘭也失去了薩姆的兒子及其家人的線索。他知道那個在孟菲斯的女兒,但那個兒子卻失蹤了。可是現在這個——這個來自一家財力雄厚的大猶太律師事務所的相貌英俊、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律師無端殺出來,準備搭救他的祖父。羅蘭對行刑的情況有充分瞭解,所以他理解律師們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都會嘗試各種辦法解救自己的當事人。薩姆要是會吐口,就是現在這種時候,而且會在他孫子在場的時候說出。

  他把一個石子扔下山坡,看著它跳出了自己的視野。他必須走一趟孟菲斯。

  星期六對芝加哥的庫貝法律事務所來說所代表的只不過是又一個辛苦的日子,但在孟菲斯分部情形卻輕鬆一些。亞當九點到辦公室時發現另外只有兩名律師和一名助理在工作。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拉下了百葉窗。

  他和薩姆昨天一起工作了兩小時,到帕克帶著腳鐐手銬回到法律圖書室時他們已經在桌上擺滿了幾十部法律書和律師的記事簿。帕克不耐煩地等著薩姆慢條斯理地把書放回書架。

  亞當重新看了一遍他們的筆記。他進入電腦著手自己的研究分析,又對訴狀作了第三次修改。他已經給加納·古德曼傳真了一份訴狀,後者修改後又傳了回來。

  古德曼對此項申訴是否能在聽證時得到公正對待並不樂觀,不過案子進行到這一步上已沒什麼可損失。萬一聯邦法院果真舉行緊急聽證會,古德曼已準備好就梅納德·托爾的受刑情況出庭作證。他和彼得·韋森伯格目睹了這次行刑。事實上,韋森伯格因為受不了一個大活人被毒氣處死的場面才從律師事務所辭職去教書的。他的祖父是大屠殺的倖存者,但他的祖母卻不那麼幸運。古德曼答應與韋森伯格取得聯繫,並且相信他也會出來作證的。

  到中午時,亞當在辦公室已經呆得煩了。他打開他的門,聽不到有腳步聲。其他的律師已經都走了。他也離開了辦公樓。

  他向西駛去,過河進入阿肯色州,途經西孟菲斯的卡車停車點和跑狗場,終於駛出擁擠的車流來到到處是農田的鄉問。他駛過厄爾、帕金和威恩的小村莊開始進入山區。他在一家鄉村雜貨店停下來喝了一瓶可樂,三個穿褪色工裝褲的老人坐在門口忍著酷熱打蒼蠅。他放低頭頂上的車篷,加大車速開走了。

  兩小時後他再次停車,這回停在芒廷維尤城,買了個三明治並打聽了一下道路。人家告訴他卡利科岩就在前面不遠,過了白河就到了。那條路風景宜人,盤旋穿過歐紮克斯山麓,穿過茂密的樹林,越過山澗小溪。傍在道路左邊如蛇般蜿蜒前行的白河河面上點綴著一隻只釣鱒魚的小船。

  卡利科岩是坐落在岸邊高地上的一座小城。沿著河東岸靠近橋頭有三個漁人碼頭。亞當把車停在河邊,向第一個碼頭那兒的一個稱作卡利科小遊艇船塢的旅遊用品商店走去。商店是被粗大的纜繩拴在岸邊的一座浮動建築。一排空空的出租小船被繩子拴在一起靠在碼頭邊。唯一的一個加油泵散發著刺鼻的汽油味兒。一塊牌子上列著租船、導遊、船具和釣魚執照的價目。

  亞當走上那有遮篷的碼頭,觀賞著數英尺外的河面。一個兩手髒乎乎的年輕人從後面房間出來,問他是否可以幫上忙。他上下打量著亞當,顯然看出他不是來釣魚的。

  「我想找溫·萊特納。」

  年輕人的上衣口袋上面繡著他的名字「羅恩」,不過名字上面遮著些許油污。羅恩返身走回房間,一邊朝一間小店的紗門喊著:「萊特納先生!」然後羅恩便不見了。

  溫·萊特納是個大塊頭,身高有六英尺多,骨骼粗大,超重相當厲害。按古德曼所述他有喝啤酒的嗜好,亞當瞟了一眼他的大肚子不由想起這一點。他已經近七十歲,一頂標有EVIRUDF機船發動機商標的帽子下面是一頭整齊但稀疏的灰白頭髮。至少有三張特工萊特納的新聞照片分開放在亞當的卷宗中,在每張照片上他都是一副標準的聯邦調查局調查員打扮——深色套裝,白色襯衫,窄窄的領帶,軍人髮型。那時他苗條得多。

  「是啊,先生,」他擦著嘴角的麵包屑,邊從紗門中出來邊大聲說,「我就是溫·萊特納。」他嗓音低沉,笑容令人愉快。

  亞當伸出手,說:「我是亞當·霍爾。很高興見到你。」

  萊特納握住他的手,熱情地搖著。他的前臂肌肉發達,二頭肌高高隆起。「是,先生,」他聲音隆隆地說,「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幸虧碼頭上除了羅恩沒有別人——他的人看不見,卻在他的房間裡正用工具弄出一片聲響來。亞當有點緊張,說:「噢,我是個律師,我代理薩姆·凱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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