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五一


  「在咖啡館當侍者。雙耳各佩一隻耳環。他的頭髮剪掉了,服裝怪模怪樣,蹬一雙可恨的木屐,還穿著毛襪。他講一口地道的荷蘭話。我們不想當眾出醜,所以叫他到我們的旅館來。他來了。結果很可怕,可怕極了。費爾普斯處理事情就像個白癡,造成了不可彌補的傷害。我們回到家裡。費爾普斯重新修改了他的遺囑,取消了沃爾特的遺產繼承權。」

  「他再沒回過家嗎?」

  「沒有。我和他一年在巴黎見一面。我們都是單獨前往,這是唯一的一條約定。我們住進一家令人愉快的旅館,在一起過一星期,逛巴黎城,品嘗美味佳餚,參觀博物館。這是我一年之中最快樂的日子。但是他憎恨孟菲斯。」

  「我想見見他。」

  莉仔細端詳著他,熱淚盈眶。「上帝保佑你。如果你是當真的,我很高興你與我同去。」

  「我是認真的。我不介意他是同性戀。我很樂意見見我的親表弟。」

  她深吸一口氣,笑了。侍者把放在兩隻加熱的盤子裡的熱氣騰騰的烤餃子端上來,又把一個長形大蒜麵包放在桌邊,然後就離開了。

  「沃爾特知道薩姆的事嗎?」亞當問道。

  「不。我一直沒有勇氣告訴他。」

  「那他知道我和卡門嗎?知道埃迪嗎?知道咱們家的光榮歷史嗎?」

  「是的,知道一點。他小時我曾告訴他在加利福尼亞有他的表兄表妹,不過他們從沒來過孟菲斯。費爾普斯自然得告訴一聲他的加利福尼亞表親社會地位低得多,因此不值得讓他費心。沃爾特是讓他父親教成勢利眼的,亞當,你必須瞭解這一點。他上的都是最有名的私立學校,去的是最好的鄉村俱樂部,而且他們布思家的一大幫堂兄弟姊妹都是這副樣子。他們全都是可悲可憐的人。」

  「布思家的人對家裡出了一個同性戀有何感想?」

  「他們當然恨他。而他也恨他們。」

  「我已經喜歡上他了。」

  「他不是壞孩子。他希望學習藝術和繪畫。我一直堅持給他寄錢。」

  「薩姆知道他有一個同性戀外孫嗎?」

  「我想他不知道。我不知道誰會去告訴他。」

  「我恐怕不會去告訴他。」

  「千萬別。讓他操心的事已經夠多了。」

  烤餃子已經涼得可以吃,他們靜下來享受這美食。侍者又送上來一些水和茶。鄰桌的男女要了一瓶紅葡萄酒,莉的眼睛朝那邊瞟了不止一次。

  亞當揩揩嘴角,稍候片刻,身子傾近桌面。「我能問些你私人的事嗎?」他輕聲說。

  「你所有的問題似乎都是有關私人的。」

  「正是。所以我能再多問一個嗎?」

  「請便吧。」

  「啊,我剛剛在想。今晚你告訴我你是個酒鬼,你丈夫是個畜生,而你兒于又是個同性戀。一頓飯告訴我這麼些事已經夠多。不過是否還有些事應該讓我知道呢?」

  「讓我想想。是了,費爾普斯也是酒鬼,但他不承認。」

  「還有呢?」

  「他因為性騷擾曾兩次被告。」

  「好啦,不說布思家的事了。咱們家這邊還有什麼令人吃驚的事嗎?」

  「咱們還沒觸及到表面呢,亞當。」

  「我怕的就是這個。」

  十八

  拂曉前狂風雷暴掃過密西西比三角洲上空,薩姆被閃電的霹靂聲驚醒。雨點重重地敲打著過道上打開的窗戶。隨後他便聽到離囚室不遠雨水已順著窗戶下的牆流下來。他那潮濕的床鋪突然變得涼爽了。今天也許不會那麼熱了。大雨也許會綿延不絕遮住烈日,而且這一兩天悶熱的空氣也許會被大風刮走。一下雨他就總是這樣盼著,但是夏日的暴雨通常只是淋濕地面,驕陽一曬除了使空氣更加悶熱別無它長。

  他抬起頭,注視著雨水順著窗戶流下來積在地上。遠處一盞黃燈的反光在積水上閃爍不定。死監除了這一點點微光漆黑一片。周圍寂靜無聲。

  薩姆喜愛下雨,尤其是在夜間,在夏季。密西西比州政府無比精明地把監獄建在了它所能找到的最炎熱的地點。而且,按照烤箱的模式設計了嚴管區。對著外面的窗戶自然出於安全的原因而建造得十分狹小毫無用處。這座小地獄的設計者還決定不安裝任何一種換氣設備,免得有小風吹進或潮氣散出的可能。等這座他們自認是模範懲罰設施的地方建好,他們決定不給它裝空調。它將驕傲地坐落在大豆和棉花的旁邊,從地下吸收著同樣的熱量和濕氣。而且當土地變得焦幹,死監也會和那些莊稼一樣被烤幹。

  不過,密西西比州政府無法操縱天氣。每當下雨使空氣涼爽,薩姆就暗自竊笑並作一番簡短的禱告表示謝恩。畢竟還有上蒼在主宰一切。州府一到雨天就束手無策。這是一個小小的勝利。

  他站起身,挺直後背。他的床鋪就是一塊六英尺長、二點五英尺寬、四英才厚的泡沫塑料,或也可稱作床墊。墊子放在牢牢固定在牆壁和地面上的金屬床架上。墊子上蒙了兩條床單。獄方冬季裡有時發給毯子。在死監裡背痛是很普遍的,但時間一長身體也習慣了,所以抱怨並不多。獄醫可不被死監犯視為朋友。

  他邁出兩步,身體依靠在伸出柵欄的兩肘上,傾聽外面的風聲和雷聲,觀察著雨滴從窗臺上迸起散落在地上。如果能夠越過這牆,走過牆外濕潤的草地,在傾盆大雨中遊蕩在監獄的運動場上,赤裸而瘋狂,渾身濕透,順著頭髮鬍子往下滴水,那該有多好。

  死監的可怕就在於你每天都在一點點死去。等待在扼殺你的生命。你活在一個籠子裡,每當一覺醒來你劃掉了另一個日子,你會告訴自己現在死亡朝你又靠近了一天。

  薩姆點燃一支煙,看著煙霧向上面的雨滴嫋嫋飄去。在我們荒謬的司法制度下會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法庭的裁決今天這樣明天又那樣。同一個法官對常見的爭議能作出不同的結論。法庭可以把一項不著邊際的上訴擱置多年不予理會,然後哪一天忽然接受上訴並批准赦免。死去的法官由想法迥異的法官繼任。總統來了又去,各自任命他的同夥上法官席就座。最高法院忽東忽西,沒有一定之規。

  有時,死亡倒是受歡迎的。要是在死亡或在死監裡活著兩者之間進行選擇,薩姆會迅速選中進毒氣室。不過希望總是在前面,希望之光總在朦朧中閃耀,似乎在那司法叢林的巨大迷宮的什麼地方會有什麼東西打動什麼人的心弦,於是他的案子將隨之發生逆轉。客居死監的每個人都在夢想奇跡般的逆轉從天而降。他們的夢想就這樣支撐著他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淒慘的日子。

  薩姆最近在文章中看到全美有將近兩千五百名在押犯被判死刑,但去年,即一九八九年,只有十六人被處決。而密西西比州自加里·吉爾摩堅持要在猶他州設置一支行刑隊的那個一九七七年以來,僅僅有四名犯人被處決。這些數字使人有安全感。它們也加強了他繼續上訴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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