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二四


  他緊張地等待著,不斷地告誡自己要鎮靜,別緊張,放輕鬆,他能處理好這一切。他在拍紙簿上塗抹著什麼,但說實話連他自己也不認識。他卷起袖子,四處張望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藏著竊聽器或攝像機,但這個地方太簡單太樸素,他無法想像會有誰在這兒搞竊聽。如果警官帕克是一種象徵,那這裡的工作人員該是很悠閒的,幾乎是漠不關心的。

  他研究了兩邊的空椅子,猜想有多少絕望的人在他們生命的最後幾個小時,在這裡和他們的律師相見,聽上幾句抱有希望的話。時鐘嘀嗒嘀嗒走個不停,有多少緊急的請求從這個隔板的窗口裡傳遞過?有多少律師就坐在他現在坐的位置上告訴他的當事人他已無能為力,死刑將如期執行?這是一種悲觀的想法,但是讓亞當鎮靜了不少。他不是第一個來這裡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是個律師,受過良好的訓練,才思敏捷,而且還有強大的庫貝事務所作為後盾。他可以擔當此任。他的腿漸漸不再發抖,並且不再啃指甲了。

  門突然喀啦一響,驚得他渾身一哆嗦。門慢慢地被推開,一個年輕的白人警衛邁步走進房間犯人座一側。他身後就是穿著鮮亮的紅色連衣褲、戴手銬的薩姆·凱霍爾。他陰沉著臉掃視了一下房間,然後眯著眼睛向隔板這邊望來,最後把目光聚焦在亞當身上。另一個警衛拉著他的胳膊,把他帶到律師對面。他很瘦,蒼白,比兩個警衛矮了六英寸,但他們似乎並不難為他。

  「你是誰?」他盯著亞當,而亞當此刻正在啃著指甲。

  一個警衛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薩姆的身後,另一個警衛把他按在椅子裡。他始終盯著亞當。警衛轉身走開,在將要離開時亞當開口了:「請你們除去他的手銬,可以嗎?」

  「不,先生,我們不能。」

  亞當困難地咽了口唾液。「除去它們,好嗎,我們要在這兒呆好一會兒,」他說著,試圖表現出某種程度的強制性。警衛們相互看了一眼,似乎從未聽到過這種要求。他們很快拿出鑰匙,摘除了手銬。

  薩姆並沒有被感動。在警衛開關門的聲音中,他仍然透過隔板上的窗口瞪著亞當。門在砰的一聲巨響中關上了。

  他們單獨在一起了,這是凱霍爾式的家庭團聚。空調轟隆轟隆地響著,漫長的一分鐘裡這是唯一的聲響。雖說他努力鼓足勇氣,卻仍無法使自己的目光與薩姆相對超過兩秒鐘。他忙乎著往紙上記下些重要的筆記,在他自言自語地念叨著每一行字時他能感覺到薩姆灼熱的目光。

  最後,亞當從窗口遞過一張名片。「我叫亞當·霍爾。我是庫貝法律事務所的律師,總部在芝加哥,孟菲斯設有分部。」

  薩姆耐心地從正面到反面察看著那張名片。亞當留心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他的手皺紋很多,而且被煙熏成了深黃色。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唯一的顏色是來自像粘在臉上的鹽和胡椒一樣的五天不曾刮的鬍子茬。他的頭髮很長,灰白,而且油膩,光滑地梳在腦後。亞當很快明白了他和錄像中定格的形象完全不同,也同一九八一年受審時他自己最後那些有名的照片不同。他如今已是一個相當老的老人了,不健康的皮膚,眼睛周圍佈滿了皺紋,年齡與苦難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前額上。他臉上唯一吸引人的那雙銳利、湛藍的眼睛正從名片上抬起。「你們這些猶太小子從不打退堂鼓,是嗎?」他的聲調愉快、平靜,聽不出裡面有怒氣。

  「我不是猶太人,」亞當說,不再躲閃薩姆的凝視。

  「那麼你怎麼會給庫貝事務所幹事?」他把名片放在一邊。此時他的語調溫和而緩慢,帶著一個在六英尺乘九英尺的囚室中單獨生存了九年半的人所能有的耐心。

  「我們雇人主張機會均等。」

  「很好,我想你們做事一律恰當而合法,完全符合所有的民權決議和那些聯邦改良法案。」

  「當然。」

  「庫貝事務所現在有多少合夥律師?」

  亞當聳聳肩。這個數字每年都不同。「在一百五十左右。」

  「一百五十個合夥律師,有多少是婦女?」

  亞當本想去數又遲疑了一下。「我實在不知道,也許有十二名。」

  「十二名?」薩姆重複著,嘴唇幾乎不動。他的手穩穩地握在一起,眼睛一眨也不眨。「所以婦女合夥律師不到百分之十。你們有多少黑鬼合夥律師?」

  「咱們能不能稱呼他們黑人?」

  「啊,當然,但是這個稱呼也過時了,他們現在願意被稱為非洲裔美國人。你在政治上那麼正確,肯定足以能明白這一點。」

  亞當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你們有多少非洲裔美國人合夥律師?」

  「我想是四個。」

  「少於百分之三。我的天哪,庫貝事務所,提倡民權公正和政治活動自由的偉大堡壘,事實上是在歧視非洲裔美國人和女性美國人。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亞當仍在他的紙上胡亂塗抹。當然他可以辯解,將近三分之一的助手是婦女,而且事務所盡了最大努力去聘法學院最優秀的黑人學生,以至使兩位在最後一分鐘失去了工作機會的白人男士控告他們歧視白人。

  「你們有多少猶太裔美國人合夥律師?百分之八十?」

  「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但是,對我來說可重要得很。我總是覺得讓這些明顯的帶有偏見的人來代理我使我尷尬。」

  「很多人會發現雇用本事務所很合適。」

  薩姆小心地從他的連衣褲上唯一看得見的口袋裡掏出一盒藍色的蒙特克萊煙和一個一次性打火機。連衣褲沒有系扣子,露出胸前厚厚的一層灰白的胸毛。連衣褲用的是很薄的棉布。亞當無法想像這裡沒有空調怎麼生活。

  他點著了煙並向房頂噴了一口。「我以為我和你們的人已經沒關係了。」

  「不是他們派我來的,我自願來的。」

  「為什麼?」

  「我不知道。你需要個律師,而且——」

  「你怎麼這麼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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