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二五


  亞當連忙把手指從牙縫中拔出,並讓兩腿停止哆嗦。「我一點也沒緊張。」

  「你就是緊張了。我在這兒見過不知多少律師,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緊張的。怎麼了,孩子?你怕我穿過這隔板把你抓住?」

  亞當嘟囔著並試圖擠出點笑容。「別開玩笑,我沒緊張。」

  「你多大了?」

  「二十六。」

  「你像二十二。什麼時候從法學院畢業的?」

  「去年。」

  「太棒了。猶太混蛋送了個新手來拯救我。我早就知道他們背地裡盼著我死,現在證實了。我殺了些猶太人,現在他們想殺我。我從來都是對的。」

  「你承認你殺死了克雷默家的孩子?」

  「這他媽的是什麼問題?陪審團說是我幹的。過去九年來,各上訴法庭都說陪審團的決定是正確的。就是這麼回事。你他媽的是誰?問我這種問題?」

  「你需要個律師,凱霍爾先生,我是來幫助你的。」

  「我需要的可多了,孩子,但我他媽的肯定不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熱情的小童子軍給我忠告。你是危險的,孩子,而且你太笨了,沒有自知之明。」這些話同樣是從容不迫地說出來的,不帶一點感情色彩。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煙捲,漫不經心地把煙灰彈進一個嵌在檯子裡的煙灰缸裡。他的眼睛偶爾眨一下,臉上卻不動聲色。

  亞當還是在記著一點意義也沒有的筆記,並試圖透過隔板上的窗口與薩姆的目光相遇。「聽著,凱霍爾先生,我是個律師,我在道德信念上是堅決反對死刑的。我受過良好的教育,良好的訓練,研讀了第八修正案的文件,我能給你幫助。這就是我為什麼到這裡來。免費服務。」

  「免費服務,」薩姆重複著,「多大方。你知道嗎?孩子,現在每個星期起碼會有三個律師提出要免費代理我,都是大律師,有名的律師,有錢的律師,一些真正狡猾的蛇。他們全都巴不得坐在你現在坐的地方,推敲所有那些最後關頭的請求和申訴,接受採訪,搶鏡頭,在最後的時刻拉著我的手,接著觀看他們用毒氣處死我,然後再開記者招待會,和書商簽約,和電影製作人簽約,或許會簽約拍個反映正宗三K黨謀殺犯薩姆·凱霍爾的生活與時代的電視系列劇。你看,孩子,我有名氣,我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傳奇。當他們臨近殺死我的時刻,我會變得更有名氣。因此,律師需要我。我值大把的錢。一個病態的國家,對嗎?」

  亞當搖搖頭。「你所說的那些我都不想要,我保證。我要寫個書面保證。我要簽一個完全保密協議。」

  薩姆笑了笑。「是啊,等我死了誰會去執行它?」

  「你的家人,」亞當說。

  「別提我的家人,」薩姆斷然地說。

  「我的動機非常單純,凱霍爾先生。我的事務所代理了你七年,所以我幾乎知道你檔案中的一切。我也對你的背景做過深入研究。」

  「你們都一樣。有上百個蠢驢記者鑒定過我的褲衩。有不少人都似乎對我所知甚多,可是眼下所有這些知識加起來對我都毫無用處了。我只剩下四個星期了。你知道嗎?」

  「我有一份裁決書複印件。」

  「再過四個星期,然後他們就會毒死我。」

  「所以咱們還是著手工作。我向你保證除非你授權給我,否則我不會向新聞界說一句話。我不會重複你告訴我的任何事,我也不會和任何書商或製片人簽約。我發誓。」

  薩姆又點燃一支煙,盯住了檯子的某一個地方。他用右手的拇指撓右邊的鬢角,煙頭離他的頭髮只有一英寸。很長的時間只聽見窗戶上的空調器在轟轟作響。薩姆抽著煙,沉思著。亞當在紙上胡亂地塗抹著,他的腿不再抖了,胃也不再疼痛,為此他頗感得意。尷尬的沉默使他想到薩姆可能就是這樣坐著邊吸煙邊想事,在可怕的沉默中度過了多少天。他想得不錯。

  「你對巴羅尼熟悉嗎?」薩姆很快地問。

  「巴羅尼?」

  「是的,巴羅尼,上個星期第九巡迴法院判下來的,加利福尼亞的案子。」

  亞當從他的記憶裡搜尋巴羅尼的線索。「我也許看到過。」

  「你也許看到過?你受過良好的訓練,閱讀廣泛,等等,現在你說你也許看到過巴羅尼的案子。你是什麼樣的二把刀律師?」

  「我不是二把刀律師。」

  「對的,對的。那麼關於得克薩斯州控艾克斯案呢?你當然看過這一個?」

  「是什麼時候判下來的?」

  「六個星期之內。」

  「什麼法院?」

  「第五巡迴法院。」

  「與第八修正案有關?」

  「別犯傻,」薩姆滿臉不屑地嘟囔著,「你認為我會花時間去讀有關言論自由的案子?到時候是我自己的屁股坐在那邊,老天,是我自己的手腕子腳脖子給捆得緊緊的,是我自己的鼻子給毒氣熏著。」

  「不,我不記得艾克斯。」

  「你都看過什麼?」

  「所有重要的案子。」

  「你看過貝爾富特的案子?」

  「當然?」

  「說說貝爾富特。」

  「這是什麼,小測驗?」

  「這是我想知道的。貝爾富特是哪兒人?」薩姆問。

  「我記不得了。但是案名是貝爾富特控埃斯特爾,是一件劃時代的案子,一九八三年最高法院裁定死刑犯在申訴時不得將有確鑿根據的要求留在日後提出。大概的意思是這樣。」

  「噢,噢,你讀過它。不使你吃驚嗎,同一個法院竟可以隨時改變想法。想想吧,兩個世紀來美國最高法院允許合法的死刑。他們說死刑是合乎憲法的,在第八修正案中有明確的規定。而到了一九七二年,美國最高法院卻對同樣的、沒經過修改的憲法有了新的解釋並把死刑列為非法。接著,在一九七六年美國最高法院又說死刑其實最終是符合憲法的。這全都是穿著同樣黑袍的一群蠢貨在華盛頓同一座樓房裡幹的事。現在美國最高法院在同一部憲法下又一次改變了規則。裡根手下的小子們沒有耐心閱讀太多的申訴,所以他們宣佈要關閉某些通道。我覺得不可理解。」

  「好多人都不理解。」

  「那麼杜拉尼呢?」薩姆問,狠狠地吸了口煙。屋子裡幾乎沒有空氣流通,煙霧在他們的頭頂上聚積著。

  「哪裡的?」

  「路易斯安那。你肯定讀過。」

  「我是肯定讀過。事實上,我讀過的案子可能比你多,但我不想費心去記住它們,除非我用得著。」

  「在什麼地方用?」

  「請求或申訴。」

  「那麼說你經手過死刑案。有多少?」

  「這是第一個。」

  「為什麼我對他們派你來這事感到不放心?那些庫貝事務所的猶太佬律師們送你來是為了在我身上積累經驗,對嗎?讓你獲得實踐經驗,以後可以寫在你的履歷上。」

  「我告訴過你——不是他們派我來這兒的。」

  「加納·古德曼怎麼樣?他還活著嗎?」

  「是的,他和你的歲數差不多。」

  「那麼他活不了多久了,是不是?泰納呢?」

  「泰納先生很好。我會轉達你的問候。」

  「噢,請你務必轉達。告訴他我實在想他,事實上是想他們兩個。他媽的,幾乎用了我兩年的時間去解雇他們。」

  「為了你他們倆幹得幾乎脫了一層皮。」

  「叫他們給我寄帳單來。」薩姆自己咯咯地笑出聲來,這是他進來後第一次笑。他不時地把煙頭撚滅在煙灰缸裡然後點著另一根。「事實是,霍爾先生,我討厭律師。」

  「那是美國人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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